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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余芒笑说:“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,你找错地方了。”

  “不,”女郎摇摇头,“这里舒服,我不走了。”

  她竟过来搂住余芒的肩膀,余芒看清楚她的五官,思慧,是文思慧,剑眉星目,雪肌红唇。

  “思慧,我不过与你有一个共同的学名而已。”

  思慧只得站起来,轻轻转身。

  余芒又舍不得,追过去,“思慧,慢走,有话同你说。”

  此时她自梦中惊醒,一额冷汗。

  余芒哑然失笑,明日就可以正式见面,不用幻想多多。

  她换上宽身睡袍,扑倒床上。

  赴约时内心忐忑,故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,文太太只迟到一点点。

  “余小姐,车子在等。”

  余芒即时跟在文太太身后上车。

  文太太神色呆滞,没有言语。

  她们的目的地究竟何在?

  余芒闭目静心养神,半晌睁眼,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。

  余芒认得这条通往郊外的路,路旁种植法国梧桐,文艺片男女主角少不了到此一游。

  这条路的尽头,只有一间建筑物。

  余芒猛地抬起头来,那是一间疗养院。

  余芒忽然都明白了,她内心一阵绞痛,低下头来。

  司机在这个时候停好车子。

  文太太轻轻说:“就是这里。”

  余芒恍然大悟,脸色惨白地跟着文太太走进医院。

 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药水使她不寒而栗。

  文太太领她走上三楼,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外站住。

  文太太转过头来,“余小姐,我想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。”

  余芒快哭出来,颤声问:“她的病有多重?”

  文太太看着余芒,轻轻说:“她不是病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思慧已死。”

  余芒登登登退后三步,张大嘴。

  文太太不再出声,轻轻推开病房门。

  她让余芒先进去。

  房内的看护见到文太太,站起身迎过来。

  余芒终于看到了文思慧。

  思慧躺在床上,闭着双目,脸色安详。

  全身接满管子,四通八达地搭在仪器上。

  余芒并不笨,脑海中即时闪过一个字:COMA,她的心情难以形容,既震惊又心酸更气愤,不禁泪如泉涌,呆若木鸡。

  难怪文太太说思慧已死。

  文太太递手帕给余芒。

  病房空气清新,光线柔和,余芒走近病床,坐在床头的椅子上,不由自主,握住文思慧的手。

  思慧,她心中说,另外一个迷迭香来看你了。

  思慧的手有点冷,身体分文不动,脸容秀丽,一如童话中的睡公主。

  余芒原本以为一见面便可欣赏到文思慧的美目盼兮,巧笑情兮,谁知思慧已经成为植物人。

  余芒忍无可忍,悲不可抑,哭出声来。

  看护连忙过来,低声劝慰。

  文太大的面孔向着墙角,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表情。

  过半晌,余芒自觉已经哭肿了脸,才尽量控制住情绪,但不知恁地,眼泪完全不听使唤,滔滔不绝自眼眶挤出来,余芒长了这么大,要到这一天这一刻,才知道什么叫做悲从中来。

  她颤抖的手伸过去轻轻抚摸思慧的鬓脚,醒醒,思慧,醒醒。

  思慧当然动都没有动。

  啊,世上一切喜怒哀乐嗔贪痴恨妒都与她没有关系了,伊人悠然无知地躺着长睡,她的心是否有喜乐有平安?

  这个时候,另外有人推门进来。

  余芒抬起泪眼,看到于世保。

  世保见她在,也是一怔,双目陡然发红,鼻子一酸,他不想在人前失态,急急退出房去。

  文太太低声叹息,“你去安慰他几句。”

  余芒还不肯放下思慧的手。

  “去,哭瞎了也没有用。”

  余芒轻轻吻一下思慧的手,放下它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余芒听到银铃似一声笑,她猛地抬头,谁?

  然后颓然低下头,此地只有伤心人,恐怕笑声只是她耳鸣。

  于世保站在会客室,呆视长窗外的风景,余芒向他走去,两人不约而同拥抱对方,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,振作起来。

  余芒把脸伏在他胸膛上。

  “不要伤心,不要伤心。”世保语气悲哀,一点说眼力都没有。

  余芒抬起头哀问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
  “靠仪器维生已有半年,医生说毫无希望。”

  “由什么引起?”

  世保一时无法交代。

  他把余芒拉到一角坐下,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双颊上,过一会儿,才苦涩地说:“我每天都来看她。”

  余芒心如刀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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