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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我在郊区的平房并没有盖成功,关芝芝为我尽心尽力,但生意没谈拢,不是她的错。

  老妈自纽约回来,不断赞扬玫瑰现在有多上路。现在她是方太太了,我茫然想。贾宝玉说女儿一嫁便要从珍珠变成鱼眼睛的,呵,鱼目混珠,玫瑰现在是什么模样?

  我把她的消息转告周士辉,周傻傻的听着,然后他说:“假如你到纽约——现在很忙,替我问候她。”

  这时无线电在播放狄伦名曲北国女郎:

  如果你到美丽的北国去

  那里河流结冰,夏天结束

  请代我看看,她是否穿着件厚外套

  抵御那咆吼的风

  请代我看看,她是否放散头发

  又卷曲又垂直在胸前

  请代我看看她是否放散头发

  那是我最记得她的模样


  忽然之间我有说不出的凄凉,周士辉将永永远远记得玫瑰那个调皮样,他无法忘记她,正如玫瑰会记得令她伤心的人,永远永远。

  我在纽约见到玫瑰,正值隆冬。雪花飞舞,北风咆吼,方家的中央暖气开到七十五度,室内有点闷热,我开了一点窗,冷空气像一柄薄刀似的袭上我面孔。

  玫瑰正在怀孕初期,她仍然上学,周士辉的北国女郎现在微微有点双下巴,态度略为滞钝,却有种凝重的美,像尊石膏像。最碍眼的是她不断抽烟。

  我说:“像个老枪,玫瑰,你现在完全像一个美国女人。”

  “美国人有什么不好?完全没有文化负担,过着他们粗糙的科技进步的自由自在的生活。”

  “且不管美国人如何,孕妇不应抽烟。”

  她略为犹疑,按熄了烟。

  我问道:“你打定主意要与方协文过一辈子?”

  她点点头。

  我轻轻说:“早知如此,当初不必吃那么多苦。”

  她对答如流:“人不吃苦是学不乖的。”

  “你不打算东山再起?”

  她摇摇头。

  “那也不必挑方协文。”

  她又燃起一支烟,“他给我安全感。”

  “你的安全百分率也不必那么高。”

  “我知道我能够完完全全控制方协文。”

  “爱情呢,你不再谈爱情了?”

  她黯淡地笑,脸上那颗痣像随时要掉下来。

  “一次失败,永记于心?”我问。

  “一生一次也已经太多。”她结束了这次谈话,不愿意再谈下去。

  “几时是预产期?”我问。

  “明年夏天,约摸是我自己生日的时候。”

  “希望生男还是生女?”我说。

  “生女孩子。”玫瑰说。

  我看着玫瑰,她目无表情,我可以看到她那颗受伤的心尚未恢复,一直在滴血——

  回到香港,更生把屋子的露台整理过了,买了一种洋海棠,白花红蕊,一排地放在露台上。

  更生说,这种花有个很好听的俗名,叫做“滴血的心”。呵,人们为爱情付出的代价……

  玫瑰产下一个女婴,与她同月同日生。

  因夫家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,所以我们并没有再赶到纽约去。

  时间过得飞快,四周围的人已经忘记玫瑰,玫瑰的地位已被方协文太太取替。毕业后,玫瑰另外选了一门功课,继续做其终身学生。方氏则在一间银行中工作,从底层做起,赚着半死不活的月薪。

  我因憎恨玫瑰那么甘于失败,故此对她不闻不问,生活得很自在。

  等到玫瑰通知我们要来归家的时候,我拨拨手指,她已经有六七年没回过香港了。

  更生说我毫不紧张,这么多日子没见过玫瑰,居然不挂心。

  我半瞌着眼说:“太平盛世,紧张什么,你走着瞧,迟早要戒严备战的,届时再大哥出马未迟。”

  更生说她从未见过希望妹妹闹事的大哥。

  我把手抱在胸前说:“现在你见到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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