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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第二天,她去飞机场接小云返家,抬着头,全神贯注留意出口,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和地说:“别紧张,绷着的神经最使人疲倦。”

  蓓云冲口而出:“呵,你。”

  “可不就是我。”他微微笑。

  他又出现了,穿黑色樽领线衫,双臂抱在胸前。

  “你住在本市?”蓓云忍不住问。

  “处处是家。”他笑答。

  年轻人一副雍容,不知怎地,蓓云脸上泛起一个微笑,他仿佛是她的老朋友了,看见他使她高兴。

  “接人?”她问。

  “我是特地来看你的。”

 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,蓓云微笑,巧言令色。

  “你总在世上比较寂寞的地方。”他做一个注解。

  蓓云否认:“我有女儿,我没有你想象中寂寞。”

  年轻人不言语,他嘴角挂着丝了解的微笑。

  蓓云低下头,暗觉凄凉,一个人的心原是世上最寂寞的地方,每个人都渴望被爱,如果没有人去主动爱人,则没有人会被爱,至少巫蓓云勇于爱人。

  年轻人一句话勾起她无限心事。

  以致小云挽着行车出来她都没看见。

  “妈妈,妈妈。”

  蓓云抬起头,发觉女儿已经站在她面前,再转过头,人群中已不见那年轻人,像上次,还有再上一次,他匆来匆去,忽现忽灭。

  蓓云有点惆怅。

  “看,”小云说,“爸爸来了。”

  站在另一个角落的,可不就是周至佳,他没有忘记女儿,他向小云招手,小云朝他奔去。

  蓓云眼尖,瞥见至佳身边仿佛有个人,谁?是那个碧颜抑或只是另外接飞机的人?

  蓓云替女儿挽起行李,再停眼看时,至佳身边那张雪白的面孔已经消失在人群中,而小云半边身正伏在父亲手臂上讲个絮絮不休。

  自远处看去比较客观,小云高度已到父亲耳际,俨然有少女状,蓓云茫然,好像只是一两年前的事罢了,她自医院带返婴儿,决意与至佳亲手带她,结果三日三夜不眠不休,弄得焦头烂额,父母婴三人终于累得齐齐失声痛哭……

  晃眼这么些年,倘若今年再炮制一名小生命,他会同小云一样,照中国人的历法,肖马。

  蓓云呆呆地看着他们父女。

  小云摇着手叫母亲过去,蓓云不肯走近,退在一角,周至佳只得放回小云。

  小云告诉母亲:“爸爸约我明天下午见面有话同我说,是要紧的事吗?”

  蓓云点头,“是十分重要的事。”

  小云说:“胡阿姨祝福你。”

  蓓云本想得到比一声祝福更实际的慰藉,但做人不宜太贪,只得默默接受口头祝福。

  第二天,周至佳亲自来把小云接出去详谈。

  蓓云忽然得到半天假期,漫无目的地逛商场,她是那种罕见的,没有购买欲的女人,她承认,世上美丽的东西太多,能够拥有它们,也的确可以增加若干乐趣,但她的理智却不允许她掏腰包,并且,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照顾满屋身外物。

  况且,她此刻何来闲情逸致,售货员百般招惹,她只是不理。

  走到香水柜台前,蓓云驻足,这一项消费品对激进现代妇女来说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之一,曾多次设法杯葛,希望禁售,蓓云放弃用它倒不是前卫,而是在养下小云之后,生怕婴儿对香味敏感,因而停用。

  久违了。

  蓓云寂寥地抬头,那个无处不在的年轻人呢,怎么今日下午不见他踪影,他若肯出现,能与他说几句话不失是种乐趣。

  正在张望、不提防身后有人说:“香水是至堕落、腐败、过时的女性用品。”

  吓了蓓云一跳,说话的人在这当儿转过身子来,蓓云看到一张雪白的面孔。

  是她了。

  很少有人拥有这样细腻白皙的皮肤,真正得天独厚,因此衬得她眉眼特别乌亮,嘴唇红润,秀发如云。

  她充满自信地笑笑,“我叫左碧颜,可以与你谈谈吗?”

  考试的时间到了,蓓云淡然答:“我与你无话可说。”

  左碧颜扬起一条眉毛,“是关于周至佳的事。”

  蓓云立刻说:“周至佳的事同周至佳谈得了,我叫巫蓓云,与我谈周至佳,于事无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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