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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回家去吧。”

  我看着他,“国维,”我忽然冲动地握住他的手,“你也回来吧,你说你多久没回家了。”

  也许这句话太过文艺腔,也许说得太突然,不是时候,他怔住,身子僵硬,过了一会儿,他面孔看着别处,生硬地说:“你先回去,我稍后即返。”

  我叹口气,把车子驶走。

  不用再说了,说了也是白说,他不会再回来,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,就这样持续下去……直到永远。

  永远是多久的事?二十年,三十年,四十年?我将成为本市的传奇,我禁不住自嘲地想,人们将称我为那个黑夜飞车的女人,像大海中的鬼船,永恒地飘泊,一直不能上岸,也一直不会消失,到五十岁还独自开着车在深夜街道上游荡。

  太可怕了。

  我驶回家去,浑身战栗。

  放下所有的窗帘,锁上门,密密实实,把自己关在一间房间内。

  国维根本没有回来。

  都是我不好,吓住他,使他不敢回来面对现实,怕我再问他什么,怕我再要求什么。

  天亮了。

  窗帘再厚再密,总有罅隙,光线无缝不人,每个窗镶着四方的金边,特别怪异,特别刺目。

  应当封掉它,拿砖头砌密它,何必还装模作样地留着窗户,根本一辈子也不打算开它。

  反正他们在装修房子,我跳起来,就这么办,叫他们把窗户取消。

  不过做这件事,必须白天开车出去,今日,尤其是今日,实在不敢面对阳光。

  我找玛琳。

  她听到我的声音,诧异,“都快九点,你还没睡?”

  老朋友即老朋友,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  玛琳叹一口气,“为了什么激气?到如今尚有什么看不开的?不过是这么一回事。”

  不知恁地,我的气忽然平了,委屈有人知道,即不算委屈。

  “出来同我吃饭?”

  “不不不。”

  “试试新,戴副墨镜,看看白天,我来接你。”

  “不了。”

  “听我的,情绪不好,切忌独个儿闷家中。”她说,“半小时后我到你家。”

  这样的照拂诚属难得。懂得做人的人,断不会时时麻烦别人,一年一度已经过分。

  玛琳到达时,我还赖在贵妃榻上。

  “我不知穿什么好。”

  “身上这套就很好。”

  但她看到我天然脸色还是骇然,心底一定在想:如何会这么苍白这么死气沉沉?

  她俯下身子说:“你要当心自己,以后的日子还长着,陈国维比你大二十岁,不是咒他,他总也会比你早一步走,你要有个打算。”

  玛琳忽然说到那么大的题目去,我难以招架。

  我颓然往脸上厚厚扑粉,粉籁籁掉下来,落在梳妆台上,即时沦为灰尘。

  “你也要改一改了,天天晚上做贼似的满城游走,白天又睡不好,干嘛?”她好心数落我。

  我不为所动,放下粉扑,“我不想出去,我想睡。”

  玛琳硬拉我起来,“没有这种事,你敢耍我,把我叫来又遣我回去。”

  我只得同她走。

  一路上已经后悔得吐血,用手捧着头,睁不开双眼。

  玛琳叹口气,“真像只蝙蝠鬼。”

  步入饭店,我尽量控制自己,不想出丑,连尽两杯血腥玛丽,胃部安稳下来。

  玛琳也不欲再强我所难,自顾自吃,不来理我。

  隔壁座位上的两个女郎打扮摩登,是领薪水养活自己的新女性,正在絮絮交谈。

  精彩的对白钻入我耳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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