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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


 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笑,距离很近,牙齿并不整齐,两只犬齿特别尖,再长一些,可以充吸血伯爵。

  大抵吸血蝙蝠幻化的人形都这么漂亮,所以被害的女人勉为其难地挣扎一下,心甘情愿地做了同党。

  我瑟缩一下。

  印度人郑重其事地端来两杯浓茶。

  杯子还未递上,香气已经扑鼻。

  我又冷又渴,一喝就半杯。

  一生中没有饮过这么香甜馥郁的牛奶红茶,我捧住杯子,一切像一个梦,凭我自己,怎么会找到这种扭扭曲曲的地方,喝得到这种味道的茶。

  他像是很高兴我欣赏这杯饮料。我再一口喝尽了它。

  精神亢奋起来,仿佛喝下一种神秘的药剂,这种药的毒素会在体内繁殖,控制我的情绪。

  但我没有害怕,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呢,凡事都要冒险,结局并不重要,主要是在过程当中,当事人有没有觉得快活。

  你看,这药已经开始发挥它的魔力,平时我是不会这么大胆,但现在我认为即使是一点点的快乐,也值得牺牲许多去争取。

  我低着头,已暗暗决定把一切豁出去。

  印度人过来,问他是否会留下吃咖喱,他摇摇头。

  释其幽怨的乐声传出来,我傻乎乎地呆坐着,忘记身份,忘记年龄,忘记一切。

  我也曾想过,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,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机会也太难得,委屈得这么凄怆,我眼角禁不住又湿了。

  我们离开时,天已全黑。

  店铺虽打烊,灯火仍然通明,雨已停止。

  没有目的,也无栖身的地方,两人默默肩并肩散步。

  也许合该如此,迎面而来的,竟是玛琳与她的另一半。

  对,她的精品店就在这附近。

  我向她微笑点头,她本来预备交换笑容,突然看到我身边的人,毫不忌讳地怔住,张大嘴,然后如见了黑死病般匆匆拉着她丈夫离去。

  我耸耸肩。

  多年来我是陈国维的装饰品,只能装饰他,不能装饰别人。

  吃酒打牌跳舞都不妨,可以疯可以玩,但不可以冷静地投入。

  我面部表情必然有点过分陶醉,以致一照脸玛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  发生了什么?

  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
  他把我送回家去,我们在大堂前道别。

  檐上有一盏四十瓦的长明灯,以前不大觉得它的存在,今夜它投影下来,刚巧一个圆圈,把我与他环绕着,像舞台上特地打的灯光,标出男女主角。

  站一会儿我按铃,女佣人来开门,这么早回来,连她都觉得诧异。

  看着我进去,他转头。

  我连忙到客厅撩起一角窗帘,看他上车。

  一切像第一次约会。

  第一次约会我的人,正是陈国维。

  我们去跳舞,到十一点多回来,与朱二不同的是,国维不住地说话,他认为漂亮的女孩子该在十二点敲响之前回家,免得露出原形。

  我进了门,也掀开窗帘看他上车,渴望着有第二、第三,以及无数次的约会。

  我放下厚丝绒帘子。

  梳洗时把一双手浸入面盆,涂肥皂时发觉忘记脱皮手套,难怪洗半天都觉得木乎乎的,赶紧剥下它。

  这早晚国维已经到了纽约吧?

  邓三小姐因血压高治疗了数年,突然半身不遂,意识清楚,但已不能说话,之后又失去意识,对呼唤没有任何反应,经诊断之后,医生说是脑出血。

  不久便全部靠管子维生,期望脑出血能停止,所有的办法都用尽,渐渐怪到国维身上,把三小姐的病与我扯上关系。

  我苦笑。

  三小姐都近六十岁了,然而她的亲人认为如果没有我这只狐狸精作祟,她即时会自病床上跃下,恢复青春活力。

  即使国维日夜守她身边,她也不会知道,但国维应该做给她亲人看。

  半夜,电话铃响了。

  佣人都假装没听见,但铃声持续着。

  这必然是朱二,他要开始说话了,我紧张起来。

  “海湄。”

  是国维。

  “海湄,她死了。”

  我打个寒颤。

  国维的声音哽咽沙哑,在这一刹那,他也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,他生命中,很重要的一部分。

  一个穷小子靠奖学金硬挺,周末在唐人街当侍役来赚外快。

  国维取到文凭后才发觉它不是世界之匙,一筹莫展的当儿有富家千金前来资助,她风姿犹存,他寂寞孤苦,两人不顾一切,正式结婚……

  国维在电话中饮泣。

  在这种要紧关头,他能找得到的人,也不过是我。

  我沉默着。

  “她……没有回光返照。”

 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。他伤心是应该的,我不能叫他不伤心。

  也不能问他几时回来,一问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。

  我情愿他这个电话打给别人。

  “海湄,她把一切给了我。”

  我没听懂,以为他说三小姐一直对他好。

  “她名下所有的产业,现在全归我所有。”

  这么慷慨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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