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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他携我手,与我进去。

  接近了,我的脸颊刚到他肩膀,舒服地靠着他外套肩垫,不想离开。

  迎面而来的随从同他说,晚餐已经准备好。

  我得换件衣裳,自衣橱中挑出他为我置的宝石绿缎裙。

  整个饭厅只得一张桌子,灯光柔和,他把客人赶到什么地方去了?

  他侍候我坐下,两人都没有心情开怀吃。

  我讪讪地,一边面孔始终烫热,耳朵麻痒,紧张得频频喝酒。

  朱二伸手过来,为我整理头发,目光深深烙在我皮肤上。

  乐队奏起音乐,他邀我共舞。

  大胆地把我拥抱得紧贴他身体,我记得这舞步,极小的时候,母亲教过我跳,当她还没有背夫别恋的时候,母亲为这个家带来无数欢笑与温暖,她是个出色的女人,这也是父亲痛恨她的原因:得到越多,失去越多,愈更不值。

  十年前与国维共舞到如今,今日又用上母亲传授的功夫。

  最喜欢跳慢舞,一直没有机会。

  国维说过,在公众场所接吻拥抱皆不妨,最不雅观就是男女跳慢舞。

  今晚不怕,今晚没有观众。

 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,专等我来。

  我们跳了很久很久很久,乐队彻夜演奏?月亮升上的时候,他带我出园子。

  到这个时候,一切已经太迟,后果如何,并不值得计较,当年,母亲牺牲了我去追求这样一点点短暂的欢愉,我并没有子女,没有值得担心之事。

  我心内狂喜,若不做些反常动作,无法表达,于是和衣步入泳池,池水将衣裙泛起,招手叫他过来,他先是笑着摇头,我游至池边拉他落水,他在岸上捉住我双臂。

  趁势他拥抱我。

  在他的体温相形之下,池水冰冷,一冷一热之间,浑身麻痹,沉下水中,把他也一个筋斗带下来。

  这下水声惊动了侍者,他们轻轻出来张望一下,又悄悄退下,乐队仍曼妙奏出曲于,我打横浮在他身上,抬眼看去,星光灿烂。

 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,我同自己说,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愿意承担。

  我只知自己是个孤苦寂寞的女人,追求一点点欢乐,不算触犯天条,是人情之常,值得原谅,可以宽恕的。

  湿了水的衣服渐渐坠身,我俩缓缓没人水中。

  乐队在奏什么歌?

  噫,是“夜来香”。

  一个歌女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款款走出来,对我们视若无睹,唱出这首最最动人的歌曲。

  “我爱那夜色清凉,”她唱,“我爱那夜莺歌唱,……夜来香,我为你思量,夜来香,我为你歌唱……”她要拥抱着夜来香,吻着夜来香……

  我快活得笑出声来,踏着水向她招手。

  我大概是醉了。

  朱二把我自泳池拉上去,长缎裙湿了水足有十公斤重,我在池边除下它。

  他为我裹上毛巾衣。

  天已渐渐露出鱼肚白。

  做人,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快乐过。

  我没有回家。

  醒来时头发还是湿的,浸过氯,摸上去像稻草,打着呵欠,不理阳光,都要赶出城打理,现在一定要漂亮,漂亮有人欣赏,昙花有人欣赏,夜来香有人欣赏。

  打开门,守在外边的侍者立即说:“朱先生在办公,陈太太,我替你去叫他。”

  我笑出来,还叫我陈太太,这群人不知有否纳罕陈姓太太同他们的朱老板何以这般亲密。

  “不,”我说,“别打扰他。”

  “司机在外头伺候。”

  我摇摇头,“我自己开车。”

  侍者问:“陈太太,你还回来吗?”

  我侧侧头,微笑说:“或许来,或许不来。”

  公路上的风扑向我面孔,禁不住又一次同自己说:做人,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。

  终于回到家。

  国维在饭桌上,抬起头来,冷冷地发话。

  “昨夜在什么地方?”

  以前他从来没问过。

  “又同那班女人打牌?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就是蓝莉莉同赵玛琳她们是吧?”

  我又点点头。

  国维咕哝:“莉莉已经出了毛病,又听人说玛琳——”

  故意打断他:“蓝这个姓真是奇突,怎么会有人是蓝颜色的,你说。”

  顺手拿起碟子上一块排骨,咬一口。

  国维白我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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