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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他手里拿着我的长手套,碰巧又是鲜红色的。“套子里的人,穿上它。”他说。

  这令我想起另外一个人,他曾经吻这双手套。

  “每个晚上,足足十年,你到什么地方去?”

  国维终于好奇了。

  这几千个寂寞的黑夜,我得设法熬过。

  一边慢慢穿上手套,“这十年,我在外头生了五个孩子,夜夜去探访他们。”

  国维笑出来,不是不恻然的。

  悲哀,是不是?漫漫长夜,不要它它也会来,硬是逼你与它共度,天天如是。

  “你可以找些事来做。”

  一讲这个题目,又要暴露我的无能,能做什么?

  “今夜你去哪里?”

  “重要吗?”

  “我觉得不对劲。”

  “是吗,好灵敏的触觉。”

  他骂:“诅咒你!别再用那种腔调同我说话,无论怎样,我总值得一点尊敬。”

  我转头出去。

  人已着魔,无人有力拯救。

  我甘心这样。

  车子驶向酒店。我知道,什么都知道,理论上应当消失,退出,理论上这件事已告结束,完结。我是他已到手的玩意儿,不再稀罕。

  他是一名搜集者,情趣在捕捉的一刹那,一旦得到,味道尽失,他又开始追求另一名猎物。

  明白,再明白没有了,怎么会不明白。

  照理论,应当接受忠告,到外头去旅行,兜个圈,踏遍半个地球,回来忘得一干二净。

  照理论,不是做不到的。

  然后即使狭路相逢,也根本不必别转面孔,要有本事冷漠陌生地直视他,像完全不认识他,当他透明。

  理论上一切再简单没有。

  像我们说别人:“咦,这样的男人,早甩早好。”

  当事人无法依常理行事,伤心欲狂。

  于是旁人又劝他,“那个人给你的,很多人都可以给你,很多人都做得到。”

  可是当事人不要其他人。

  他陷入一种迷幻情绪,不能自拔,也不要自拔。

  什么引起这一切,没有人知道。

  忽然失去一切自制力及理智,向一条炽热的毁灭之路走去,毫无目的,毫无希望。

  像我一样。

  我闯进去。

  侍役拦住我,“小姐,今夜西餐厅停止营业。”

  是,我知道。

 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,两个座位,乐队只为一个客人服务。

  我推开他们。

  酒店经理出现,他一副惋惜的样子,张开双手,奉命挡住任何人。

  我心想,那日,当我坐在里头享受的时候,这位经理,不知有否站在这里,遣走不识相来寻人的女客。

  他低声说:“陈太太,请回头。”

  真是金科玉律,但如果你是我,到了这里,还回不回得了头?

  “陈太太,我的力气比你大,你进不去,别逼我动粗。”酒店经理说。

  我看着他。

  他挽起我的手,“来,陈太太,我陪你喝杯酒。”

  他听得里面有乐声传出来,这次是悠扬的华尔兹。

  经理孔武有力,把我扯出走廊。

  我双足不点地地被他拉走。

  “他有别的客人?”

  “陈太太,何必明知故问。”

  我不出声。

  “开心过就是了,你开心吗?”

  他凭什么劝解我。

  “很少人像你这样固执。如果你再出现。我们会请陈先生来把你带走。”

  他们有一整套规矩,什么阶段做什么事,都已获得明确之指示。

  但我没有丈夫,这次他们失算,我是无主孤魂,乏人认领。

  “回家去。”他再三劝说。

  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,看得出是真正同情我的处境。

  我自手袋中取出钞票付酒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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