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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


  陈国维躺在床上,冷冷地看着我,一边抽烟,一边咳嗽,一边喝他的浓茶。

  我耸耸肩,向他眨眨眼。

  怎么样,不能打我吧?

  国维受不了这种刺激,咳得更剧烈了,如呕心沥血一般。

  我不去理他,自顾自卸妆。

  其实也无妆可卸,早已脂残粉落,匆匆洗个脸,剥下衣裳,往被窝里钻,国维僵住,他没与我这般接近已有好几年,没料到我毫不介意。

  打个阿欠,拉被过头,当他透明,自顾自睡觉。

  国维不相信这是事实,用手推我:“海湄,不要开玩笑,起来,有话同你说!”

  我含糊地应他,太疲倦了,没力气敷衍。

  国维不罢休,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,当我的头淋下来,他真的火了。

  我看一看湿淋淋的被褥,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开它。

  国维要我与他驳火,偏不。

  终于出去了。

  国维曾视我为瑰宝,不眠不休地为我奔走,一有空便到女童院来陪伴我,甚至买了书本说故事为我解闷,无微不至。

  他也得到报酬,年轻的女孩不知多么信任他,日日似只小动物般守在门口等他来,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,一种奇异的感情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。

  我叹口气,出去找房子。

  门口碰见熟悉的车子,司机立刻下车开门。

  我摇摇头,最后一舞已经过去,要开始生活。

  周博士帮了很大的忙,她与我一起选中一层小得可爱的公寓,叫我租,不要买。

  在空房子内,她说:“同居也好,拿只箱子就出来了,省却多少麻烦。有些客人说,离婚官司进行得不好,一拖十年八年,劳民伤财,纠缠不清。”

  真的,现在一点轇轕都没有,谁来骚扰,即时报警。

  站在空荡荡的新屋内,良久不想移动,适应新生活谈何容易,不过总得硬着头皮上。

  一个下午就办好正经事,与周博士去吃茶。

  她说我幸运,因为经济上还过得去。

  我却心不在焉。

  “还似在恋爱。”她取笑我。

  “我从来没有恋爱过。”

  她意外。

  我拍拍她的手,意思是尽在不言中。

  她放下茶杯,“那件可怕的东西,还在你手袋中?”

  “嘘,是秘密。”

  周博士看我一眼,不言语,有点不悦,自然,她认为同我亲呢得可以问这种问题,当然预期有答案,我竟推搪,她觉得不是味道。

  她顾左右,“今日会不会有人替我们结帐?”

  我答:“没有了,而今要自己付帐了。”

  “那位神秘的先生呢?”

  我出一会子神,“他?我终于弄清楚,欢愉没有永恒。”

  周博士很高兴,“我有无功劳?”

  “自然,你一直是正确的,逢场作乐的乐趣,就在于逢场作兴。”

  她拍我的手。

  我紧紧握着周博士的手。

  回去收拾东西。

  自大屋搬小屋,要丢掉的杂物不知有多少。

  成箱成箱地扔出去,女佣帮我,衣服只要问一声“留不留”便决定命运,原来我是个大刀阔斧的人,十之八九都摇头不要。

  国维回来,坐在安乐椅子上吸烟观赏我们扑来扑去,表情阴沉,吸烟用嘴咬,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。

  我意图与他沟通,“今天炖了鸽子汤给你,还不去喝。”

  他不响,一口口喷着浓烟。

  我又说:“以前老求你不要出去,此刻真想把你请出去。”

  示意女佣暂停,她乖巧地避开。

  我问陈国维:“不是有话要说?”

  他放下香烟,“真的要走?”

  “我以为你是赞成的。”

  “哼。”

  “让我们友善地分手好不好?”

  “分手?你身体离了这里,才好算分手,此刻言之过早。”

  我有寒意,“国维,是你先离弃我。”

  “我有说过吗?”

  “你是明理的知识分子,你——”

  他打断我,“所以到这种地步还同你有说有笑。”

  “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,你说,你需要我吗?”

  “你也替我留点面子。”陈国维咬牙切齿地说。

  跟着自口袋摸出一件东西,兜头兜脑摔过来。

  我侧身造过,它落在床上。

  这是什么?

  打开盒子,是只小小拉利克水晶瓶子,里面载着香水,拨开瓶盖一嗅,香味独一无二,不知是什么牌子。

  “还说没有男人,”国维怒道,“简直猖狂得目中无人,你毫无廉耻!”

  是他送来的,他一向如此。

  国维说得对,他放肆得已成习惯。

  瓶子边附有字条,我还来不及读,国维已经背出来:“为你而创的香氛,世上只有一瓶。”

  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。

  国维用尽歹毒的字句指着我辱骂。许多话匪夷所思,不是男人的常用语,只有街市中女流才会这样骂人,但陈国维体内荷尔蒙失调已久,各类补品并无帮助,我只得默默忍耐。

  最令他愤怒的是我毫无反应。

  他癫狂般扑过来夺过瓶子,用一张椅子将它打得粉碎。

  我随得他。

  不过是一瓶香水,不过是另一个游戏。

  即使没有这一切,也得离开陈国维。

  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,为了避免更进一步激怒他,我在他面前坐下。

  “你以为你走得了?”他喘着气。

  我看着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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