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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之之拉着新妇去参观新房,陈开怀好奇也跟着上去,经过多日敲打,家中弄得似防空洞,房门一打开,大家都认为值得。

  吴彤不相信双眼,陈家上下竟为她落了这样的重本,起座间一角还有小冰箱,浴室洁具全新簇新,她鼻子一酸,眼眶发痛,忍不住哭出声来,只得用手捣住面孔,坐倒在那只两座位爱侣沙发上。

  时代女性,最怕有人对她好。

  人与人之间,互相仇视倾轧斗争,都理所当然,经过这些年,五颜六色,什么没有见过,统统应付自如,最最无福消受的是有人无缘无故不问报酬地对她好。

  完了,吴彤终于露出原形,痛哭失声。

  季庄上来,吓一跳,“怎么一回事?”

  之之笑,“舅母说百叶帘颜色不对,气得哭起来。”

  季庄明知是笑话,却拍着吴彤的肩膀,”不要担心不要担心,明儿叫人来换过。”

  陈开怀酸溜溜叹口气,“这种福气,众生修到,天下会有这种好姐姐。”

  讲完她下楼去与父母打点行李。

  各有前因莫羡人。

  但陈开林却久久不能释怀。

  老父老母尚未起程已经把她支使得团团转。

  ——“同我准备一块湿毛巾,洒几滴花露水。”

  “厚一点的外套替我带一件,不要有拉链的,拉链硬,不舒服。”

  “你爹的药都买齐了?”

  即使是财神菩萨,陈开怀也觉得累。

  左一大包右一大箱,拉扯着总算出了门。

  这一程尚有众亲友鼎力匡扶,在那一头下了飞机,她独个儿如何照顾八件行李与两个老人。

  陈开怀脸色灰败。

  自作孽,不可活。

  陈家上下大小可不知她已深深懊恼,把行李送进舱,便一起到餐厅喝咖啡。

  陈老太又指使女儿:“替我去买两本杂志,轻松点那种,哎呀,我不知有无带老花眼镜。”

  陈开怀不想动也不想回答。

  还是之之看出苗头来,马上站起来效劳,“我去。”

  季庄替婆婆打开手提行李,“妈,眼镜在这里,咳嗽糖也在这里,这支眼药水特别好,当心飞机舱内干燥,小瓶润肤露、湿纸巾、梳子在小包内。

  老太太不过唔了一声,可见已享受成习惯。

  他们一行三人终于上飞机去。

  大家松口气。

  陈知说。“该走的走,该归队的归队,多好。”

  之之笑问:“谁该走?你指谁?”

  季庄眼眉毛都不抬一下,“爷爷奶奶很快就会回来的,兄妹俩说话当心点,莫叫老人家多心。”

  只有陈知觉得意外,“什么,不是移民吗?”

  他父亲答:“在香港位得超过三十年还妄想顺利移民真是十分不切实际的一回事。”

  “哗,”之之说:“这句话艺术气氛浓厚,像足老英的外交词令。”

  陈知问:“不会那么快打回头吧。”

  季庄看着儿子:“爷爷奶奶碍着你什么?”

  “香港并非少了他们不行。”

  之之的题目一向没有那么大,她问:“他们回来我住哪里?”

  陈知代答:“你嫁给张学人搬出去住。”

  之之叫父亲作主,陈开友只是很含糊的说:“届时再算。”

  一家四口喧哗快活地回到家中。

  汽车冷气机坏了,大伙闷出一身臭汗。

  季庄下车拉拉湿汗衫透气,“老陈,该换车了。”

  陈开友搔搔头皮,“不是说要节约储蓄?”

  “该用的还是得用,”季庄苦笑,“不然捱死了还没到九七,值得吗?”

  陈开友一下子开了窍,“对,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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