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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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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之把祖母扶进房,老人的脚步不如往日利落,竟有点蹒跚。 “好好睡,明天见。” 之之小时候发烧,祖母也是这样看着她入睡,现在轮到小的来照顾老的。 之之觉得这间老屋似有魔力,离开它,即失去生趣活力,不管是祖母也好,舅舅也好,最后还是要回来才能心身安乐。 之之走到天井,采摘一碟子白兰花,放在祖母床头,这样,即使在梦魂中,也知道是回了家。 之之猜想新移民多多少少会有昨夜梦魂中,还似旧时游上苑,车如流水马如龙,花月正春风的感受。 香港这个上范,要忘却要搁在脑后,都不容易。它会悄悄上心头,在伤怀日,寂寥时,奈何天,盘踞不走。 可怕。 之之睡过了头。 “懒之,”有人出力摇她,“嫁过去还这么着,丢尽陈家的脸。” 之之朦胧地申辩,“奶奶——”她揉着双目。 奶奶,是奶奶的声音,之之跳起来,双臂挂住祖母的脖子,哈哈哈地笑,祖母恢复常态了,感谢上天。 老太被之之出力一坠,差些没闪腰,急急高声说:“快松手,别以为你只有三岁。” 季庄推门进来,“之之,你今天上不上班?” 之之建议,“大家休息一天如何?” 季庄摇头,“不行,今日公司有事。” 她得赶回去逼着一班女孩子逐个电话拨通请客人来参观新装,本来这种服务算是特惠关照,只通知熟客,这一季连买过一条皮带的稀客都不能放过。 之之抱怨,“妈,你有眼袋。” “不要紧,”季庄答:“学人的妈妈也有。” 老太太说:“我那件灰紫色绉纱旗袍大约还能派上用场。” 陈开友自浴室出来,听到陈家三代女子的对话,不禁苦笑。 这是什么,这是黄莲树下弹琵琶最佳现身说法。 他并不是嫁女求荣的那种人,之之婚后固然有资格申请父母到澳洲入籍,但抵达异乡还不是全得靠自己,他又刚刚见过两老痛苦的坏例子,更加添烦恼,梳洗的时候看到镜子里两鬓又斑白不少,不禁吟道: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 最难堪的是,无论心中如何凄苦傍徨,仍得涂脂抹粉,强颜欢笑,演出好戏,不能透露半丝愁容。 大家都那么努力,连老太太都愿意助兴,陈开友焉敢大意。 可是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却把港人当作十三点:这种情况之下,居然坯照祥吃喝玩乐。 时间逼紧,再也不容各人悲秋,大伙匆匆出门上班。 一年比一年难过,一年一年照祥的过。 难怪有人看到新的日历会惊叫失声,厚厚一叠,整整三百六十五天,不知多少机失埋伏其中,又不知要应付几许牛鬼蛇神,都得一一靠肉身捱过。 做人还需要什么成就,还好好活着已是一项成就,不必苛求了。 陈之回到公司,打算把订婚消息悄悄告诉一两个相好的同事,却遍寻李张玉珍不护。 还是秘书小姐告诉她:“李太进了医院生养,陈小姐你同她那么熟都不知道?” 陈之张大嘴巴:“好像还没有到期。” “听说有点意外,好似有早产迹象。” “哪一间医院?” “不清楚,”秘书说:“问李太家人一定知道。” 之之很关心这个在大时代孕育的婴儿,心急如焚,下午她本想偷点时间去做头发,如果要到医院,就得蓬头垢面兄未来公婆。 秘书过来报告:“在呈马利医院。” 之之惨叫一声,舍己为人,冲下楼去叫计程车。 在医院门口的花档把人家一整桶白玫瑰花全部买下来,捧着上妇产科。 之之一边病房看见四张病床。 近门的不是李张玉珍,她轻轻走近窗口,看到同事紧闭双目,正在休息。 隆然肚皮已学平复,之之悄悄把花分插在两只瓶子里。 也许是脚步声,也件是花香,李张玉珍缓缓张开眼睛,之之过去握住她双手,却不敢问婴儿的讯息。 李张见是陈之,露出一丝笑容,轻轻说:“三十个星期就抢着出世了。” 之之紧张,“没问题吧。” “要在氧气箱里住上一个月。” 之之见她寂寞地躺着,不服气地问:“家人呢?” “都跑下去看新生儿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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