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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


  只在这一点点功夫里,裘琳已经注意到男友在同旁的异性说话,她立刻过来叫张煦帮她披上外套。

  我再没有办法,只得退下阵来。那边张老太太正与寿林客套着:“快些成家立室也是好的,你爹只得你一个,抱孙子要紧。”

  髻中插钻石簪的老太还挂住孙子,中国人的香火观念太过牢不可破。

  我睨寿林一眼,寿林叹口气说:“来,我送你们回去。”

  张老太斜斜看着我,目光并不十分赞许。我心想:去呀,在杨伯伯面前说我坏话呀。因为老认为她迫使姚晶婚姻失败,所以对她没有好感。

  杨伯伯与陪客还有话要说,寿林先送我们。

  编姐在车中向我吐吐舌头,“有那么厉害的婆婆,什么样的好丈夫都补偿不了。”

  我说:“嫁人的时候,眼睛睁得要大,不幸碰到一把声音可以退贼的伯母,都还是抱独身主义算了,谁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?”

  “无声狗才咬死人。”编姐说。

  杨寿林啼笑皆非,“你们两个做新闻做得上了身,这跟你们有啥子关系?张伯母这么高贵漂亮。”

  编姐愤愤不平,“是,但是她的高贵是把人踏在脚下得来的,这有什么稀奇。”

  “小姐们小姐们,我不想加人战团。”他大叫。

  “今天谢谢你,寿林。”我说。

  他看我一眼,不出声。

  “有空再叫我出来。”我低声说。

  他没有回答。

  车子到后,他送我们到门口,说声再见便离去。

  “杨寿林真是个好人。”

  “闷。”

  “那么嫁石奇,你敢吗?”编姐瞪我一眼。

  “你问到什么?”

  “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,你呢?”

  我摇摇头,惆怅地说:“人们已经忘记姚晶了。”

  “谁说不是,任你天大的新闻,过一百日也不复为人记得,人真是奇怪的动物。”

  “不行,我还是得从张煦口中套出消息来。”

  “算了,别死心不息,他们俩又没孩子,姚晶一去,两人的关系便告终止。”

  难怪女人们要生孩子,人死留名,雁过留声,孩子身上有她的血液,就算报了仇了,怎么甩都甩不掉,男人再狠心薄情也莫奈何,是以晚娘要刻薄前头人的儿女!不得了,我发现的真理越来越多。

  编姐说:“我们原班人被约好去看芭蕾舞,你知道吗?”

  那个裘琳自是女主角吗?当然不可能,洋人组的班底,她充其量是个龙套,如果演天鹅湖,她是其中一只鸟,如果演吉赛尔,那么就是其中一只鬼。饶是这样,还乱派票子,由此可知,这种表演动辄满座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
  “我不要去,我不会得欣赏,足尖舞对我来说,不过是一种杂技。”

  编姐啼笑皆非。“难怪张老太太说你不羁。”

  “她说什么?”我扬起一条眼眉毛。

  “她说爱吃鞑靼牛排的女人都不羁。”

  “哈!”我用手叉住腰。

  “她喜欢控制别人,你发觉没有?”

  “不要去说她了,这个老巫婆,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姚晶永远不肯去纽约。”

  “也难怪她要把钱给你了,她身边没有一个值得的人。”

  “有,刘霞。”我说,“她是个好人。”

  “刘霞不肯受。”

  “我又有什么值得?”我问道。

  “你帮过她。”

  “那也算?”我苦笑。

  “对一个寂寞的人来说,一点点力量她都会记在心头。”

  我低下头,想了很久,终于问:“看芭蕾舞,穿什么衣服?”

  “窄窄的春天麻布大衣,白手套,捏一只皮手袋,穿高跟鞋。”

  我说我没有那样的行头,“不去了。”

  “我只有一套出客的衣裳,今天已经穿过,再也不能穿。”编姐很狡桧,“你代我推了吧。”

  也只好如此。

  我对于古典音乐及舞蹈一窍不通,这是我的盲点茫点,是以非常自卑,不过寿林说过,假使我愿意穿得很得体,耐心地坐三个小时,谁也看不出我是个门外汉。

  我很感慨。

  刚与寿林走的时候,也装过淑女,头微微仰起,带一个含蓄的微笑,一个晚上不说三句话,时常陪他听音乐观剧,后来闯出鸟来,渐渐逃避,找到诸般借口,以便在家躺着看武侠小说,自由散漫不起劲的本性露出来,一发不可收拾。

  这是我与寿林最难克服的一关,性格上之不协调,他是小布尔乔亚,我是小波希米亚。

  很久很久没有来音乐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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