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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五


  “见到瞿马利没有?”他狂热,“看你们满足的样子,必然是找到了,对不对?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她长得可美?”

  “美,美得不能形容,是我们见过的少女中最美的一个。”我说。

  石奇侧侧头,“你们是真心还是讽刺?好看的女孩子,你们俩可见过不少,不准胡说。”

  “不相信拉倒。”

  “带我去见她。”

  “不可能,人家好好的大学生,快考试了,还要出国深造,你别扰乱人家的生活。”编姐说。

  石奇冷笑一声,“始终看不起戏子是不是?平时无论多么开放,一到紧要关头,读书人生意人都是人,做戏的人就好比街边卖艺的猢狲,我不配认识她是不是?你们同张煦一家有什么不同?”

  编姐分辩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——”

  但石奇已经被伤害了,他铁青着面孔,双目闪着晶莹而愤怒的光,我真怕他从此把我们的交情一笔勾销。

  我没想到他的自卑感那么深。我抢着说:“石奇,你以什么身份去见人家呢?你是一个浪荡子,又是她母亲的情人,我们怕她受不了这种刺激。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?脸皮这么厚,就不配同我们做朋友。”唏,我还安慰他,我自己也等人来安慰我呢。

  他转过面孔,看他肩膊,已经松下来平放,可能已原谅我俩。

  编姐得理不饶人,“瞎缠!干么非见她不可?想在她身上找到她母亲的影子?同你说,她不像姚晶,她是个时代少女,价值观全不同。”

  “至少让我见她一面,我答应你坐在一角不出声就是。”

  我仍不信他,因为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。

  我看编姐一眼,我说:“这不关我事,石奇,你去求她。”我努努嘴。

  石奇也不响,蹲到编姐足下,头靠着她的膝头,不发一言。这是他的杀手铜,毫无疑问,当年他就是靠这个样子打动姚晶的吧,女人都吃这一套。

  虽然大家都觉得他肉麻,但是如送花一样,真送起来,天天一束玫瑰,效果还真的很大,叫女人抵受不住。

  “好了好了,”编姐说,“我们明天去瞿家吃饭,你打扮斯文一点,带你去也罢。”

  石奇欣喜地离去。在情在理,我们都没有理由对付不了这个小子,他一走我们就清醒,但是他蹲在门角落时,我们就糊里糊涂,什么都答应他。事后却又后悔答应过,他这就是魅力,我们至深夜还没有休息。

  她写稿,我抽烟。

  “叫什么回目?”

  “回目将来再想。”她埋头苦写。此刻我们所写成的手稿,恐怕有十来万字,但文字非常松散,每一节都有可观的情节,不过不能连贯在一起。这十万字可以充作新派剧本,一场一场跳过去,靠摄影与演技补足,但作为一本小说,因单靠白纸黑字,就欠可读性,还得经过严谨的整理。

  最惨的是,据有经验的人说:文字不行,别以为改了之后会变好,越改越不妥,越改越死,终于丢到字纸箩去。

  如何处置这十万字,真令人伤脑筋,写了当然希望发表,拿到什么地方去登?是否可以把原稿影印送到各报馆编辑那里去?我们怎知道哪个是当权的编辑?抑或索性交给《新文报》的杨伯伯?这么厚叠叠的稿子,他有没有察看?看样子还得托寿林。

  想到托寿林,心都寒了,他此刻不再属于我,我如何再叫他为我服务?想到一段缘分就此无端端散掉。好不伤感。咎由自取,谁都不同情我。

  我拿垫子压着面孔。

  编姐说:“终于伤心了,是吗,出去争取呀,怕还来得及,不必为一点点自尊而招致无法弥补的损失。在金钱与爱情之前卖弄自尊,是最愚蠢的事。”

  我不出声。

  “心如炸开来一般是不是?”编姐笑问。一副过来人之姿势,无所不晓。

  “不写了?”我顾左右,“把我们见瞿马利之过程全部纪录下来了?有没有遗漏小节?”

  “没有,一点也没有,我把马东生的皮鞋款式都写下来。”

  “他穿什么皮鞋?”

  “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缚带皮鞋。”

  很适合他。他就是这么一个高贵诚实的人。

  编姐打着阿欠,收拾桌子上的文具,打算结束这一天。

  “睡觉没有?”她问。

  我问她:“我是否应该找一份工作?”

  “早就应该,在年轻时,不务正业叫潇洒,年老之后,没有工作便是潦倒,佐子,你很快要三十岁了。”

  “我可以嫁人。”

  她不答我。

  我自己都颓丧地说:“大概嫁了人更加要做。”

  编姐笑毕回房间去。

  我在床上翻腾了一夜,第二天喉咙痛。

  清晨,编姐来推我,“醒醒,张律师找你。”

  我自梦中惊醒,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,睁大眼睛,发了一会儿呆,才接过电话筒。

  “徐小姐,我们还有东西要交给你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?”

  “徐小姐生前的衣饰,房东通知我们,叫我们去清理,我们商量过,觉得叫你去看看最好,有用,你就留下来,无用的,你负责丢弃。”

  我完全醒了,这么大的责任落在我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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