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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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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有前夫何来孩儿?”我说,“唏,天下又不是剩我一个离婚妇人,拿我当怪物,人家辜玲玲何尝不是两个孩子之母,还不是俘虏了史涓生医生吗?” “史涓生是弱能人士,”老张咕哝,“他不是。” “好,我听你的劝告,我不会抱太大的希望。” 我埋头做我的陶瓷。 隔了约半小时,老张忽然问:“他是否英俊?” 我一怔,“谁?呵,他?很英俊,有极佳的气质。” 老张说;“奇怪,我还以为这一类男人已濒临绝种,竟叫你遇上,哪里来的运气。” “唐晶亦遇到莫家谦。”我抗议说。 “唐晶的条件好过你多多,子君,相信你也得承认。” 我说“我们改变话题吧,有进展我再告诉你。” “你会结婚,我有预感,你会同他结婚。” 我紧张起来,“老张,不知怎地,我也有这个感觉,我认为我会结婚。” “艺术家的第六感觉是厉害一点。”他喃喃自语。 我不敢说出来,我其实不想结婚,我只希望身边有一个支持我、爱护我的男人,我们相依为命,但互不侵犯,永远维持朋友及爱侣之间的一层关系。 天下恐怕没有这么理想的营生,但我又不敢放弃他,所以只好结婚。 曹禹的《日出》中,陈白露有这样的对白:“好好的一个男人,把他逼成丈夫,总有点不忍。” 但是三十六岁的女人已经没有太多路可供选择。 结婚还是比较理想的下场。 我不是浪漫型的女人,如果绵绵无绝期地跟一个男人同居,我会神经衰弱,引致脸皮打皱。 “结了婚,我就失去你,子君。”老张惋惜地说。 “怎么会?” 我说:“我一定会做事,我受过一次教训,女人经济不独立是不行的。” “他那种人家,怎么会放你出来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所谓艺术家捏泥巴?”老张沮丧地说。 我震惊:“老张,不可妄自菲薄。” “你们这些女人,自一座华厦出来,略吃点苦,又被另一个白色骑士接去享福。” 我大笑起来,“听,谁在讲这种天真话?白色骑士,哈哈哈,我这个年纪,别在马上摔下来跌断老骨头才好。” “我要失去你了。”他没头没脑地重复这句话。 翟君在炎热的天气下与我约会。 他不喜困在室内,我们常常去到一些莫名奇妙的地方,像市政局辖下管理的小公园。大太阳,浑身汗,他给我递过来一罐微温的啤洒,也不说什么话,就在树荫下干坐着,从某一个角度来说,是非常够情调的,在我们身边的都是穿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,我们俩老显得非常突出非凡。 信不信由人,感情还是培养出来了,公园草地长,飞蚊叮人,我忍不住就在小腿上拍打,“啪啪”连声,为对白打拍子,增加情趣。 我觉得很享受,但不十分投入,有时很觉好笑,照说成年男女交往不是这样的,应该理智与肉欲并重,心意一决定就相拥上床才是。 不过我们没有这样做。 三五次约会之后,我肯定他没有见其他的女子,非常窝心,便缓缓诉说心事,他“嗯、嗯”地聆听,很有耐心,但对于他,我一无所知。 我亦不想知道。 一天早上,我起床梳头,对牢亮光,忽然瞥到鬓角有一根白发,我以为是反光,仔细一瞧,果然是白发,心头狂跳,连忙挑出拔下,可不是。 雪白亮晶白头至尾的一根白发! 我的心像是忽然停顿下来。我颤巍巍地站起来,不知如何是好,完了,白头发,什么都没做,头发已经白了。 我该怎么办?拔下所有白发?染黑?抑或剪短? 过半晌,我听得自己吟道:“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” 我伏在桌面上“咕咕”笑起来。 尚有什么可说的?头发都白了。 翟君的白发看上去多么美观,男人始终占尽优势。 后来当他建议要到山顶旧咖啡厅去的时候,我就没有反对。 在我眼中,他显得更可贵。 头发没有白之前,不会有这种感觉。 我们相对喝许多啤酒。 天渐渐下起雨来,把我们留在咖啡座近落地长窗的位置上。 露天的竹架长有紫藤,叶子经雨水洗涤后青翠欲滴,花是玫瑰红的,更衬得瑰丽。 另一边是水塘,骤眼望去,俨然一派水连天的烟雨景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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