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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


  可恩看见母亲头发没染好,露出丝丝雪白发脚,她何尝不是晒黑了,双颊许多雀斑,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。但是,却少了昔日愁容。

  可恩忽然想起那首歌:当你遇到逆境,你可以坐困愁城,但是我情愿你跳舞。母亲气色这样好,当然是跳了舞回来。

  即使是做梦,也代她高兴。

  可是,这个梦好似比往日的梦略长略真。

  “过来坐下,”穗姨说:“听日焺说,你都改过来了,现在足不出户,同往日南辕北辙,又懂得收拾屋子……为何沉默?”门响,日焺进来,捧着买回来的宵夜,“我胡乱挑了粥粉饭面,”看到可恩,“可恩,她们回来了。”可恩这才发觉不是做梦,她强做镇定,握住母亲的手,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,竟然客套地问:“玩得高兴吗?”关锦婵也双眼润湿,“很开心很轻松,欧洲美不胜收,但是无论如何,家里最好。”日焺把食物转了碗取出。

  可恩盘膝坐在一旁,看着母亲,很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。

  她们把旅游照片摊出来摆满一地。

  日焺问:“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?容易储藏。”

  “用照相簿也方便。”

  “干脆搁小盒子里,要看时整叠取出。”

  可恩缩在沙发里不出声,体内细胞好似逐一回暖,忽然,她打个呵欠,伸个懒腰,蜷缩在沙发上盹着。耳边母亲说:“咦,睡着了,奇怪,也不说话,也不吵闹,象换个人似的,应当高兴,但是见她长了灵性,反而伤感。”第二天醒来,可恩发觉自己还在沙发上,身体压着一条肩膀,已经麻痹。她想起昨夜的事,连忙跑上楼去找母亲,一看,睡房是空的,不禁失望。随即听见园子里有人说话,可恩自露台看下去,原来是母亲与园丁在商量不知什么,她放假这段日子,园子荒芜了。可恩松口气,妈妈的确在家。

  以后可得好好珍惜她。

 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,梳洗更衣上学。

  在门口碰到母亲,轻轻说:“今日下午没有课,妈妈等我一起吃饭。”

  “穗姨会过来做沙锅鱼头。”

  可恩把车开走。

  她母亲目送小小车子离去。

  园丁掘地种郁金香球茎,关锦婵斟杯热茶,坐在小客厅里沉思。

  老朋友朱穗英来了,挽着一篮菜。

  锦婵说:“可恩说会回来吃饭。”

  “呵,真是难得,那我得少放辣椒,他们土生儿不能吃辣。”

  锦婵发呆。

  穗英张罗起来,一边说:“昨晚我看一个电视清谈节目,大开眼界,原来根据统计,英国此刻有三千五百万个三十五岁以上的独身女子,她们是寡妇或失婚或从来未婚,正寻找约会对象。”锦婵放下杯子,哼一声。

  穗英笑,“西方女子的确比较天真,其实不是没有适龄男子,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通常喜欢约会二十余岁活泼无包袱青春女,你说可是?”锦婵仍然唔一声。

  “我早已放弃约会这件事。”

  她以熟练手法切好葱姜,把大鱼头取出冲洗。

  “幸亏,还可以为孩子躁心,苦中作乐,有个寄托。”

  关锦婵感慨说:“你看,谁没有谁不行呢,我毅然离家,满心内疚,晚晚辗转反侧,担心可恩,还以为她会烧通屋顶,可是你看,她反而清醒过来,井井有条,升上大学,由此可知,我全是瞎躁心。”“你幸运才对。”

  “可恩天良未泯。”

  “听日焺说,可恩完全摆脱陋习。”

  “是什么导致如此巨大改变?”

  “还记得她五六岁是最喜爱粉红色吗,到了十二三岁,忽然全身蓝黑,一年级又说班上男同学中与弱智儿班哲民最要好,过了一年,问起他,她茫然无头绪。”锦婵微微笑,“你呢,你可喜欢来自北方的张丹?”

  穗英开始炸鱼头,喳一声,香气四溢,她搁上锅盖。

  “喜欢有用吗,不喜欢又有用吗。”

  “张丹聪敏上进用功。”

  穗英说:“我喜欢可恩。”

  锦婵哧一声笑,“可恩有什么好?”

  “家底清白,自小认识,又有妆奁。”

  “只有你看好她,偏心,其实她来自破碎家庭,个性孤僻,刚自深乙水(?这字怎么拼?”)里爬出来,尚未度过危险时期。”

  穗英叹口气,“哪由得你我说什么话,我们凡事仆心仆命全力以赴,尚有不妥,深夜关起门饮泣,怎可责骂,他们来到这个世上,又不是为着满足那颗可怜的心。”

  锦婵不停点头,“看得那样开又有这样的智慧,差不多了,你会得到母慈子孝的正果。”

  她们两人先是苦笑,继而大笑,几乎没落下泪来。

  粉皮大鱼头也差不多做好了。

  锦婵忽然有所发现,“你看这妆奁的奁字,像形,似一只大柜里装满财物。”

  “可不是,拥有这只大柜的女孩特别矜贵可爱。”

  锦婵说:“张丹勤奋向上,这种优良质素,亦是妆奁。”

  穗英感动,“锦婵,你真的开明。”

  “你我已届中年,一定要有智慧,切忌长上一对狗眼,嫌人家女儿这个那个。”

  “是是是。”

  “嘘,我听见车声,可恩回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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