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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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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十年后女性人口流失将造成不可思议的后果,为什么越是文明古国越是歧视女婴?” 林茜说:“有几本书写这个现象,基于政治因素,吞吞吐吐,未能畅所欲言。” 扬说:“我替女性不值。” “若干年前,社会资源有限,女性教育水准普遍低落,找不到较好工作,又因体质,不能做劳工,没有收入,便遭人歧视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 “徐慧晶曾向我说:她在廿世纪七十年代出生,可是她母亲仍有重男轻女思想,自幼对她兄弟有求必应,对她则诸多推搪。” “也许是慧晶多心了。” “其实慧晶资质品格均胜她兄弟多多。” 扬忽然说:“奥都公却没有这种想法。” “所以小英这件事暂时不告诉他,免他操心。” “耽会我与扬去看他,免他疑心。” 大家重重吁出一口气,将炭酸气吐出胸肺,像是舒服了许多。 彼得公司有人来找,他们在走廊上密斟,终于他无奈说:“有一个大客户一定要见我。” 林茜说:“你去吧,这里有我。” 扬说:“我去找奥都公喝杯咖啡。” “开着手提电话。” 所有人走开,还有妈妈。 这时,有人悄悄走近,“安德信太太?” 林茜抬起头,看到一个华裔青年。 她立刻问:“你是小英的朋友?” “我是工程系同学朱乐家,昨日才听蜜蜜说英要做手术,这一学期我在爱门顿羽球集训,来迟了对不起。” 那俊朗的华裔青年长得像东洋人漫画中素描的正面角色,浓眉大眼,笑容可掬。 他手中拿着一束小小紫蓝色毋忘我,一本英文书,打算送给小英。 林茜马上对他有好感,“英在手术室,医生会间歇同家属汇报。” “我竟不知她病重。” 林茜答:“来得十分突然,大家都吃一惊;你是小英好友?” 朱乐家忽然有点忸怩,“英不知我存在。” “怎么会。” “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名。” 说着面孔忽然红起来。 林茜微笑。 她想起少女的她追求者多得叫她父亲拔掉电话插头,又对上门按铃的男同学恶言相向。 林茜十多岁时喜欢穿窄衫、短裙,像个模特儿,活脱是典型蠢金发女,一点宗旨也无,一天活到另一天,快乐似神仙。 她吁出一口气,摆出一副家长模样:“工程科范围广阔。” “我专修桥梁建筑。” “多么有趣。” 少年打铁趁热,“可是都不及新闻行业多采多姿,我自幼追看‘林茜说……’时事节目,只见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,无处不去,社会五花八门奇异现象,你深出浅入,一一道来,叫观众心旷神怡,大开眼界。” 好话谁不爱听。 林茜本来绷紧神经被朱乐家逗得轻松起来。 这时看护出来,“安德信太太,手术进展良好,病人情况稳定,约三十分钟后可以出来。” 朱乐家“呀”一声,跌坐在椅子上。 可见小英在他心目中地位不轻。 他更加活泼了,“刚好趁英苏醒把书送上。” “是什么书?” 他给林茜看,是福克纳的“声与怒”,林茜噫的一声,他接着打开扉页,林茜更加诧异,原来右上角有福克纳亲笔签名。 朱乐家说:“我自网上拍卖得来。” 这少年也许家境与功课均稀疏平常,但这样懂得生活情趣,已经难能可贵。 做人最终目的不过是健康快乐。 林茜已认定他是女儿的男友。 “我代英多谢你。” “英有广泛阅读兴趣。” 英最需要的不是名成利就,而是健全温暖的家庭,假使不能够,才求举世闻名吧。 活了那么久,生活经验丰富,林茜发觉快乐与升官发财毫不挂钩,年薪千万,红遍北美,不过是刹那兴奋,明朝醒来,又得更艰苦维持身价不跌,时时刻刻动脑筋求更进一步,苦煞人。 十分耕耘,半分收获,一刻不能松懈,敌人虎视眈眈,到了这个位置,如此高度,每个行家都是敌人,那里还有朋友。 可是已经走上这条路,又不愿前功尽弃落来做个普通主妇。 林茜连(火合)蛋都做不好,不是太生,就是煮得蛋黄发绿,剥壳时又弄得支离破碎,只得重新回到新闻室去。 这时听得小朱问:“安德信太太最近读些什么书?” 林茜笑:“年轻时动辄史略脱史坦倍克、加谬沙特、马尔盖斯聂路达,此刻床头放着《一百张椅子》、《一百双鞋子》这种图画书。” “有无读小说?” “我喜读爱情小说,可是现在很少有人写这个:做得越好,荡气回肠,感人肺腑,评论越是轻蔑,做得理智,又不算爱情小说了,你说可是。” 朱乐家不住点头。 这时医生出来了,“林茜,一切顺利。” 看护跟着推出小英。 躺在病床上的她瘦弱得似一只破布娃娃,可怜。 “小英,醒醒。” “女儿,握一下我的手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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