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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“那就最好。”

  “我走了。”

  “自明,别到机场去。”

  “怕我闹事?”

  “不,飞机在午夜已经开出。”

  我更加五雷轰顶,她都算准了,我浑身乏力,软倒在椅子里,事后才叫老太太来安抚我,我看看时钟,七时十五分。

  他们已经飞到太平洋上空去了,我的心渐渐静下来,这样作弄我,为着什么呢?根本不必约我前往,根本可以严厉地叫我死了这条心,何苦给我虚假的希望。

  我非常非常疲乏,伸手揩揩面孔,勉力站起来,“我走了。”

  “自明,你听我说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”我苦笑。

  师母怪不忍,一开口便像要说:“大丈夫何患无妻。”

  “国香也很难过。”

  说也奇怪,我竟笑了。

  “真的,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,如非紧要关头,她不会向我求救,也不会贸贸然公开她的秘密。”

  我很感激师母这样安慰我。

  无论怎样不忍,无论怎样无奈,无论怎样难过,始终是她的手握着刀,始终是我挨了刀。

  “是施偷偷买了飞机票,告好假,到最后一分钟才通知她,她没有时间向你交代。”

  短短几句话内不知有几许纰漏,我也不去一一指正,最后一点点自尊自制都不尽力维系,就似失意撒赖的潦倒汉了。

  我低下头,“师母,我告辞了。”

  “自明,”

  “放心,我不会给她麻烦,我深爱她,我尊重她的意愿。”

  我挽起行李。

  奇怪,那数十公斤的衣服杂物竟似千斤重,而我的手臂酸软无力,这不是笑话嘛,这次学成归来,一心要以夸父之毅力创一番事业,怎么竟叫一段得不到的爱折磨得不似人形?

  “师父回来,记得通知我,我替他洗尘。”

  “自明,一定。”

  师母陪我到门口,脸上恻然。

  她这个差使也不好做,不知首不知尾,忽然叫她报凶讯,看一张死人般灰败的面孔。

  真想埋葬自己,莫再出丑现世。

  “再见,师母。”

  我上了车。

  一路上很平静,呆呆地坐车内,一点儿表情也没有。

  真好,大哥不在家,不然还要作出一番解释,现在我独个儿,可以名正言顺在黑暗里腐烂。

  街车到家门口,我递上钞票,下车。

  司机大声呼喝,叫我取行李。

  我找出锁匙开了门,客厅里的帘子由我自己拉得密密,还开着一盏二十五瓦的长明灯。

  期望了这么久的蔷薇泡沫终于粉碎,心中像是掏空似的,呆呆地坐半晌。

  忽然把行李放在床上,打开收拾。

  一件件短袖衬衫都像是在哈哈嘲笑我,衫上花纹张牙舞爪扑上来。都是新置的,用尽心血,还添了一套极精致的摄影机,一整套的镜头,像只只怪眼,看透我怯弱的内心世界。

  我被遗弃了。

  我狠狠诅咒:“你们也是!”海藻香味的肥皂与刮须水,好几十双袜子,全新内衣裤,预备在晚霞中聆听的情歌录音带……都被我一脚踢到角落。

  真蠢,十五岁少女也不做这样笨的梦。

  白白做了人家老夫老妻的插曲,多么可笑。

  电话铃响。

  这当然不会是盛国香。

  “自明?”是师母焦虑的声音。

  是,只有她才知道我没有离开本埠。

  “你在做什么?”下一句恐怕是:不是在自杀吧。

  我据实说:“收拾行李。”

  “要不要帮忙?”

  “不要,谢谢。”

  “自明,国香自有难言之隐——”

  “我与国香诚然是很谈得来的朋友,也只止于此,师母你别听人闲言疯语。”

  语气平和安静,师母胡涂了,我自己也胡涂了。

  “你一个人在家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你兄弟呢?”

  “出门会未婚妻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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