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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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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彷徨无措,看着车窗外匆忙的交通。 “你爱上香雪海?”赵老爷关怀地问。 我不敢回答。就算要与她分手,也不是趁她坐在轮椅里的时候。 “待她腿部拆掉石膏,我就搬回家去。”我说。 “你又不是她的医生,”赵老爷不以为然,“何必找这种借口。” 想起来我说:“她的医生,正是孙雅芝家的骨科医生周恩造。” “周医生根本是她介绍给孙家的。”他什么都知道。 “是吗?”我内心仿佛触动了什么。 “大雄,我们别说这些无关重要的事了。”他拍拍我大腿,“最近叮噹为你精神很受折磨,整个人乖张得很。” 我不置信,“是我害她?” “当然,她以往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,因感情受波折,变得荒诞不经,整日阅读私家侦探的报告……” “且慢,就是那本书害她!” “一本书?”赵老莞尔,“你愿意相信?” 我颓然答:“起码有一半。” “另外一半呢?” “出版社的教唆。” “呵,原来都是社会的错。”赵老说。 我忍不住问道:“叮噹到底怎么样?” “照她目前的心情来看,那本书的第一章到二OO一年也写不出来,整日以黑咖啡与香烟度日,大雄,你也太不关心她了。” “什么?”我大出意料,“我以为——” “这么多年,你连她的脾气都不知道?大雄,用用你那猪脑:未婚夫搬进另外一个女人的家去住,她还能著书立论?” “我与香雪海是纯洁的。” “得了!”赵老瞪着我。 “我要去见叮噹。”我很冲动,“我决没有做任何对她不起的事情。” 赵老简直没我那么好气:“说不定她要查看你手臂上的守宫砂,你好好地准备吧。” 在常人眼中,我确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,但叮噹应当明白。 赵老说:“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在这种关头上明白你,试问事情能不能够调转来呢?”赵老说得对,他一向关心我们。 车子在叮噹家门停下,我第一次遭遇到左右为人难的痛苦。 我下车。 叮噹随门铃声出现。 赵老说得对,她瘦了许多,胡乱穿着件棉纱球衣,老布裤皱成一团,正在抽烟,见到我,一声不响。 我想:不赶我走就好。 倔强的叮噹。 我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们别斗了,我投降,叮噹,我不再去见香雪海。” 她捺熄香烟,过来抱着我的腰,将头埋在我胸前饮泣。 女人。我喃喃地想: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,要紧关头一张文凭与数本著作简直挡不住什么。 我还以为她在享受这场斗争,原来完全相反。 当下我们言归于好,一切误会随她的泪水化解。 她不外是要我无条件投降。 那夜我问她:“书呢?你那本书恐怕可以写三集,资料爆棚。” “什么书?”她反问。 “咦。”我诧异。 “谁还能写得出什么鬼书?趁月黑风高我把招牌摘下收档是正经,差点连未婚夫都不见了。”她没精打采地说。 我略为感动,“做女人为家庭,难免有所牺牲。” “所以,何必自欺欺人说男女平等。”她感慨地说。 我不响。 我的心去到很远:泳池边,影树下,最后的蝉声渐渐沙哑,香雪海穿着黑衣坐轮椅上等我去看她…… 我有点不安。 叮噹憔悴的面孔同样使我难受。才两三个星期不见,她已经落形,本来那么爱打扮,现在不修边幅。 我吻她的手,“你放心,我回去向赵三辞工。”一劳永逸最好。 叮噹怨道:“都是我不好,闹得这样大。” 我惆怅地笑。 言归于好——我们真的言归于好?只怕好字当中夹着黑蝴蝶的一只翅膀。 悬崖勒马不是容易的事,我佩服自己的定力。 我叫自己放心:公道一点,关大雄,叮噹没有你就差点,人家见不见你无所谓,还不是照样唤风使雨,黄金女郎,花讯年华,会没有男人?到了八十八岁也不愁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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