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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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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空洗,将就点吧,你到底要什么呢?” “你这就叫茶吗?”我呷一口,皱上眉头,“怎么一阵油腻气,只见颜色,没有茶味。莫非真的不能与咱家里的茶相比?”我学着晴雯的语气。 “事到如今,”叮噹凝视我,“你到底是真是假,我还不能分辨。” “我是真的,谁拿自己的精神肉体来开玩笑?这二十多三十天我惨过大病,我都改了,叮噹,不但把你的十多部著作看得滚瓜烂熟,连《红楼梦》都一并背妥,以后没话说的时候,咱们就对着一段一段自‘甄士隐梦幻识通灵、贾雨村风尘怀闺秀’一直数下去,”我长叹一声,“累死我了,我是再也不能的了!” 叮噹啼笑皆非,双眼隐着泪光。 过一会儿我说:“而且我要更正你,‘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’是葛吐史坦在一九二二年说的,你搞错了。叮噹,再给我一次机会,否则我死不瞑目。” 她转过头去。 “而且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,我的精神与肉体,都是纯洁的,只为你一人而设。” 叮噹尖叫起来,“我小说中可没有这么肉麻的对白。” “当然没有,叮噹,”我喘气,“这是我关大雄杜撰的。” 叮噹掩上脸,“我不知怎么办才好。” “你写小说写得久了,”我叹息,“不知是你活在小说中,还是小说活在你笔下。” “你有什么保证?” “保证,我所有的,不过是我自己,我可没有赵氏企业作担保。” “你回去,让我想想。” 一想就没希望,怎么能够让她好好地想,我打蛇随棍上,“当初在赵三与我之间选中我,你已经想得再清楚没有,怎么会鬼上身往回走?你这些年写写写乱写,写得可有点胡涂了。” “他……不是没有可取的地方。”叮噹犹豫。 “每个人都有可取的一面,”我夷然说,“你是一个读过书的女人,这种当机立断的时候需要的智慧都扔到天不吐去了?你跟他在一起,每个人都会把你与孙雅芝视为同一个卡拉斯的女人,问你受得了吗?” 叮噹愤慨地答:“我跟回你人家又会怎么说?说我跟香雪海同一等级?我还管人家怎么说?我的头都要炸开来了。” 我沉默下来。 过一会儿我说:“我很高兴,至少我们又可以吵架了。” 叮噹抬起头来,显然她也想起有一个阶段我们只能够相敬如宾。 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叮噹问我。 “我们还是结我们的婚,叫赵三哪儿凉哪儿搁着吧。” “太儿戏,不行。” “说一切都是误会与谣传不就可以了?但凡当事人不承认的事情都是谣言,”我大声喝道,“咄,你太放不开,枉你白衣飘飘,一副潇洒状。” 叮噹苍白起来,“赵三真是无辜——” “他死有余辜。”我咬牙切齿地说。 “大雄——”叮噹六神无主,“我要想一想——” “你想得太多了,从今天开始,小说里的情节,由你去想,生活上发生的事,由我来交代,好了没有?”我很不耐烦地说。 “我岂非太笑话了?大雄,我……” “人家说你笑话,你便说伊们妒忌你,笔在你手中,你有地盘,谁敢指着你的名字骂你?”我安抚她,“到底你还是一张皇牌,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” 她真的受不住,“大雄,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?我一点都不似凌叮噹,我太不像话,我只想报复,我完全没有想到后果,结果伤害的还是自己。”她倒在我怀中。 我拍着她的背部,庆祝压倒性的胜利,“不怕,生活丰富,直接得益的便是你的小说,下一部的情节必然更精彩。”最主要的是因为她还爱我。 可怜的叮噹,她还爱我的。 “我太胡闹,我太任性——”她还使劲地责备自己。 “艺术家若没有这种质素就不是艺术家,”我安慰她。 “偶然一次出轨,也是我迫你上的梁山。” 叮噹说,“大雄,你真是我生命中的克星。” 她说的是。 谁敢担保叮噹嫁了赵三不会更幸福?金钱可以弥补许多不足,但像我与她这种赤裸裸光靠感情维系的关系,不足就是明目张胆的不足。 我们打电话给赵三的时候,天已经蒙蒙亮。 赵三被我们自被窝里拉出来听最新行情,开头时抵死不信—— “开什么玩笑,大雄,你当心入精神病院,叮噹要嫁的是我。” “不,是我,老赵,你睡太多了,江山易了主也不晓得。” 叮噹在一边怨道:“大雄,有话请正正经经同他说,少吊儿郎当的。” “叮噹呢,我同她讲,”赵三说,“到底搞什么鬼?” 叮噹忙不迭取过话筒,同他说起来。过一会儿她把电话拿进房间去,不给我听,我怕有变卦,追上前去。 只听得叮噹低着头,隔了一会说声“是”、“嗯”、“想清楚”、“明白”、“谢谢你”。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掉,坐在一边不出声。 我知道事情已经圆满解决,心中不禁对赵三内疚起来。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旁说:他把你差到英国去“办理公事”的时候,可没有内疚啊。我听了心肠又硬起来。 情场如战场,总有伤兵,不是他死,就是我亡。 我真正地垮下来,这时候若果赵三与我再过招,恐怕我会招架不住,但是我想他也已经筋疲力尽,宁愿抱着一个有伤痕的心休息。 叮噹一直沉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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