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心之全蚀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

  “你一点感情也没有?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写给什么人的情信?”

  “我不管,我不能再盯在这里听你说话,我要去做事。”

  “我们吃中饭。”

  “太澄,我一向没空出来吃中饭。”我尽量利用我的耐心。

  “那么晚上,我等你电话。”

  “好好好。”我但求脱身,挂上电话。

  已经来不及,被郑医生一把拉柱,“风流要有风流的代价,是不是?”她朝我陕陕眼。

  这个女人,有机会我会向她报复,但不是现在,我强笑说早。

  “来,今日我与你拍档巡房,还不准备?”她催我。

  这项工作繁复而沉重,需要全神贯注。

  郑医生一踏进病房,顿时判若两人,立刻变为德高望重的专业人士,脸容严肃,在病人眼前,她无异是救苦救难的菩萨。

  那时我同朱雯说:你再也没想过,做医生最基本条件是要有壮健的双腿吧。

  听说做建筑师也是,工务局来验楼时陪着业主巡遍三十层楼,故勿论阁下是否有才华,双腿不够力就不行。

  到一点钟我与郑女士都已经筋疲力尽,躲在休息室吃咖啡暖胃提神。

  “一一七号看样子不能挽回了,”郑女士对两个徒弟说,“真可惜,大家都尽了力。我奇怪的一一九号怎么会得恶化,灌满了脓液。”

  我说:“但二○一与二○七痊愈,可以出院。”

  “那种小毛病提来做甚,”郑医生是另一个没有成就感的人。

  我不出声。

  “下午你仍然服侍董小姐?”郑医生问。

  “是。”我说,“她是我的衣食父母。”

  “不错呀,上午为人民服务,下午敛财。”

  “不——”我想分辩,又维持沉默。

  她忽然说:“在苦海中,宋星路,看到你英俊的面孔,是我们惟一的快乐。”

  我立刻涨红面孔。

  最惨的是她的两位女徒立刻莞尔,表示赞同。

  到头来,总要调戏我。

  我脱下外套,洗手,半天工作算是完毕。

  “病人有无进展?”郑女士间。

  “没有。她根本无法抵受那一刹那的痛苦而放弃有知觉的权利,从此变成废人。”

  “多么软弱。”郑女士更感慨,“又是为了一个男人吧。”

  “男人为了女人,女人为了男人,”我唱出来,“总免不了是somebody’s done somebody wrong。”

  “真活泼。”郑女士瞪我一眼,“快走吧。”

  我忽然顽皮起来,促狭的问,“你呢?你为什么还不结婚?你有没有爱过人?有没有人对你不起?”

  她怔住了,面孔在一秒钟转色布满沧桑,随后立刻恢复,“走走走,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。”

  我加上一句:“我专医破碎的心——”得理不饶人。

  “这颗心太老了,你不懂得处理。”她也很会应付。

  我们两人哈哈大笑。

  她的女徒这时才松一口气。

  你真的看到一颗心的时候,你不会那么说。一堆柔软的肌肉,无数血管通向它的中心,维生的机器,如此而已。

  我在探访董言声之前解决肚子的需要。

  走到一半,下起雨来,我把外套领子翻高,微雨中我的自行车轻过泛油虹彩,如在南欧不知名小镇,潇洒而苍茫,我记念董言声。

  半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

  我渴望坐在她面前,对她倾诉。

  渐渐我变成她的病人,所有痛苦,一吐为快。

  回来时医院门夕贿老妇卖花。

  我见有白色茉莉,奇问:“茉莉?”

  老妇递上来,我买一大束。

  刘姑娘见我便说:“好了好了,你来了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董小姐熟睡至今,我们不知你昨夜有没有给她吃药。”

  我一怔,抢进病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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