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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“最渴望什么?”

  “长大、赚钱、结婚。”

  辛佑也笑了:“没有什么特别嘛。”

  遂心说:“后来投考警察,因为薪水合理,且有房屋津贴。”

  “你很能干。”

  遂心站起来:“辛医生,同你谈过之后,心里舒服得多了。”

  “我也是。”

  “记忆所及,还是第一次找人谈心事。”

  “许多成年人都那么说。”

  “我得告辞了。”遂心依依不舍。

  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  遂心坐得太久,腿部有点麻痹。

  她说:“我自己有车,不用劳驾。”

  该刹那她又不再像周妙宜了。

  妙宜老是爱撒娇地叫他接送,整个人伏在他背上,赖他照顾她。

  辛佑低下头,本来她们就是两个人。

  遂心从该刹那知道他不是坏人。

  只听他说:“请与看护预约第二次时间。”

  遂心问:“我还需再来?”

  辛佑答:“一次就治愈,岂非神医。”

  “我有病?”

  “你喜欢孤独,遇事锲而不舍,其实就是钻牛角尖,心神不宁、夜长、梦多,可是这样?”

  全说中了,呵,遂心怔住。

  “这都是神经衰弱的病征。”

  “噫,这不是老妇的寿征吗?”

  辛佑微笑:“精神恍惚,不是老年人特权。”

  “可是工作太辛劳?”

  “是理由之一,个性内向,不喜倾诉,凡事放心中,反覆思想,难免悲切。”

  “可以解得开这个结吗?”

  “我试试。”

  遂心到接待处约时间,看护说:“明晚六时半。”

  现在,关遂心晚上也有地方可去了。

  第二天晚上,她换上一套舒服的便服,预备与辛医生好好倾谈。

  可是她一到,辛佑便迎出来。

  “来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
  好不神秘,遂心只得跟着他走。

  辛佑的车子来到一个红灯区。

  他轻轻说:“第一现场,只有忍痛接受事实,才能开始疗伤。”

  遂心不出声。

  他自动说出来:“妙宜也来过这里,我想她了解生母辛酸的过去,才能真正原谅。”

  “她不原谅母亲?”遂心问。

  “她怪生母过早离开她,叫她孤独到极点。”

  红灯区全盛时期已经过去,可是仍然维持着生意,水兵穿着制服,三三两两结伴而来。

  遂心知道,在日本横滨这种港口,军舰停泊,有日籍良家年轻女子晚上专等黑人水兵。

  本市风气已算平靖。

  遂心看见水兵带着女子出来,钻进计程车。

  遂心突觉辛酸,她想离去。

  辛佑轻轻说:“不要逃避,面对现实。”

  遂心忽然生气:“哪里痛哪里再挖深点,这叫做医治?”

  “是。”辛佑不加思索地答,“烂肉必须割清,以免细菌蔓延。”

  遂心冷笑:“病人受得了吗?你救不到周妙宜。”

  遂心以彼之道,还诸彼身,也学他那样专打痛处。

  果然,辛佑也软弱了。

  遂心觉得自己残忍,轻轻支开话题:“你看,世世代代,这个行业必定存在。”

  辛佑不出声。

  遂心喃喃说:“把时光往后推四十年,我可以看到外婆在这里出入。”

  辛佑说:“你很幸运,你已经成功挣脱出身。”

  “是。”遂心答,“我真害怕会成为她们一分子。”她终于透露了心底最大阴影。

  少年时,她时时恐惧:会不会步外婆后尘,血中是否有风尘女的遗传?

  辛佑说:“许多时,母女同一台演出,真令人辛酸,本来发誓要离开这个圈子,却又回转火坑,且带着女儿做生力军,兜兜转转,难逃恶运。”

  火坑,遂心嗤一声苦笑出来,许久没听到这个名词。

  “要不要进去看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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