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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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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跟她上楼,楼梯角放着许多瑰丽的雕像,有些是木雕,有些是锡制,一具具神采飞扬,诡秘十分。 这都是殷若琴自南洋带回来的吧。 老实说,我们唐人的十八罗汉何尝不可怕,千手观音第一次见到,一定吓得做恶梦,所以我一下子便释然。 殷若琴的睡房是套房,推开门,先见到书房与休息室,然后再见到睡房。 他躺在床上,身边有护士。 我第一个感觉是:这个人应该躺进医院里。 第二个感觉是:他还活着?面孔如黄蜡制成的骷髅,眼眶浮陷,正昏睡。 跟我想象中全然不同,我非常后悔,原来殷永亨并没有夸张,他真的病重,真的随时会得撒手西去。 我还以为他会以二十年代大明星的姿态迎出来,拨弄一下小胡子,以戏剧化的口吻同我说:“哈拿,我儿——” 我太乐观幼稚了。 护士站起来说:“他刚睡着。” 我骇然想:他还会醒来吗? 死气已经笼罩了他的脸。 “什么时候醒?”梅姑姑问道。 “约一小时后。” 梅姑姑厉声问我:“你会为他逗留一小时吧?” 我说:“我会。”长叹一声。 真没想到他真的病入膏盲。 梅令侠殷勤的为我取来饮料,陪我说话。 “——这屋子一共七个房间,我们住着一个护士,三个女佣,两个司机,一个园丁。”他统计着,“你搬来住的话,最好选二楼对牢池子那间房,有落地长窗,比较舒服。” 我问:“你在这里住?” “我母亲是寡妇,我当然跟舅舅住。”他理直气壮。 我又问:“你不去上班?”眼睛越睁越大。 “咦,舅舅病这么重,家里没个男人照应怎么行,我还有心思去上班?”他朝我扮个鬼脸,“你怎么多心起来?把我当作游手好闲的软脚蟹?” 梅令侠自己说了出来,我倒不好意思,这个人不简单,他聪明到极顶。 我说:“我没说要来这里住。” “你怎么好拒绝一个老人临终的要求?”他诧异。 “他的病——不会好了吗?” “当然不会好了。”梅令侠扬起一条眉说。 我发觉戏剧化的是他,像大明星的也是他。 我们的共同点是在说起一个至亲的老人的病不会好的时候,一点伤感也没有。 他应该对这个舅舅有点感情。 “马大呢,你不是有个妹妹叫马大?”他问。 “你对我们家的事,仿佛很清楚。”我看他一眼。 “他?”我身后传来一阵笑声,“他对于异性最有兴趣,哪怕是只异性狒狒。” 我转身,怒气上升。 这话恁地刻薄!我若不发作,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只母狒狒,如果回骂她的话,更加不得了。 这是谁?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,穿着一件大毛衣,毛衣上织出一只狮子头,张牙舞爪,跟她的神情完全相若。 她打扮非常时髦,像时装模特儿,特艺七彩化妆,发如飞蓬,皮肤晒成太阳棕,一脸的油光,一切走在时代尖端,不替自己留点余地,走到无路可走,便摔下来跌死。 她那种神情,半西不中,自以为史麦脱,我有第六感觉,觉得她是泡洋人的唐人女。 她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,我则板着面孔。 梅令侠说:“我来介绍——” 她扬一扬手,“不必,我知道这位小姐是谁。” 我脑中灵光一现,“我也知道你是谁。”我说。 “我是殷瑟瑟。”她伸出手来,“你是殷哈拿吧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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