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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“哈拿,他是我的客人。”她提醒我。

  我喝着英姐倒给我的茶,“妈妈呢?”

  “打牌去了。”马大答。

  梅令侠抬起头,“你们家真别致,这挂在门前的绣帐是什么?”

  “是家母以前登台时用的,上面绣满‘秋’字,是不是?她艺名粉艳秋。”

  “她不过是你的养母。”梅令侠说。

  马大礼貌地说:“但在我们心目中,她与生母一样,她真正视我们如己出。”

  “那多好。”梅令侠说。

 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宜加个惊叹符号:那多好!那么美!真是的!噢唷!怎么会!

  似乎雨水露珠都会引起他的快乐,至于他的内心是否快乐,那真是天知道。

  他那么为遗产担心,看样子不会快乐到什么地方去。

  我拾起老胡师傅放在一边的二胡,用手指弹两下。我只爱听老胡师傅的胡琴,有那种味道,苍凉、阅人无数、无一知己、落魄、孤寂、落了单的苦涩滋味。

  有时候唱片中的胡琴居然弹出《蓝色多瑙河》,吓得听众。

  我闲闲问:“有没有三胡、四胡?”

  马大笑,“哈拿真是。”

  我的生父要死了。躺在病床上,一天只能见我们一点点时候,他的生命将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,而我却在这里与马大说二胡。

  忽然之间,我一口气提不上来,不知道应不应该恨他。

  梅令侠还是磨着不肯走,他自茶几上拾起我家的书报杂志,“谁看这些?《血咒》、《老猫》、《人头恋》,好恐怖的书名。”

  我出声,“别批评我的品味。”

  “是哈拿,当然是哈拿,”马大笑说,“除出她,谁看那些恐怖的小说?”

  我不出声。梅令侠转头问马大:“你看什么?”

  “我看《咆吼山庄》。”马大一直笑,“不啦,最近在研究罗伦斯的诗写论文。”

  我抱住只垫子,“不是说论文的题目不得重复吗?为什么每个读英国文学的人都研究罗伦斯的诗?近百年下来,也该折磨得七零八落了吧。为什么不看嘉怕里奥何塞嘉西亚马尔塞斯的作品?”

  马大说:“狗口不出象牙。”

  我纳闷的说:“我不喜文科,漫无标准,谁最能盖,奖状便落在谁的手中,我喜欢科学。”

  马大说:“不要理她。”

  我问梅令侠,“你告辞了没有?”

  他也黔驴技穷,既然如此,只好站起来说:“我下次再来拜访。”

  我几乎没把他推出去,“不用下次,谢谢。”

  马大待他走后,瞪着我说:“你是干吗呀?”

  “这个人,离他远一点。”

  “他有什么危险?”

  “他是殷瑟瑟的男朋友。”

  “殷瑟瑟的男朋友多的是,况且没听说过要避开有女朋友的男人。”

  我问:“你想做冒险家?学堂里放着那么多的男同学,偏偏去惹他,吃饱饭没事做。”

  “你管我呢。”她笑着推我一下。

  我双手抱着膝,“劝你的话,别当耳边风。”

  “殷瑟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丽。”马大说,“很老很憔悴,晒得太黑。”

  我仰起头,在雕花刻字镜子里看看自己、“我今天也很丑。”

  “那是你睡眠不足。”

  “马大,你只对殷瑟瑟有印象?我们的父亲呢?”

  她立刻皱眉头,“如果你肯放过我,我情愿不说这件事。”

  “我们也许会承继他的产业。”

  “谁在乎,你的口气似殷瑟瑟。”

  “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,而且,我们身上也流着他的血。”

  马大说:“我不这样想,他滑稽而可笑,不管他叫我什么,我仍然叫裘马大。”

  我忍不住说:“你好比一只把头藏在沙中的鸵鸟。”

  “有什么不好?”

  妈妈回来,“两姐妹吵什么?”

  “妈妈,输抑或赢?”我走向前去。

  “从医院回来,情况如何?”妈妈说。

  我说:“他不行了。”

  妈妈搂着我,“年纪大总要去的,别难过。”

  马大在一边吃醋,“妈妈这一阵子搂着哈拿不放,把她当心肝肉,什么意思?”

  “你也过来。”妈妈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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