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野孩子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六十二


  门警高声问我:“什么事,裘小姐?玻璃可是这个人打碎的?要不要召警察来抓他到派出所去?”

  “把他带走,摔他出去,”我喘气,“以后不要放他进来。”

  门警为难地犹疑。

  马丽连忙说:“先带走他,他喝醉了酒。”

  梅令侠走掉以后,我心一片空虚。

  他来做什么?他还有胆子来见我们?

  永亨知道这件事后瞪大眼睛责备我,“你太鲁莽,他的出现对我们有益处,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马大在欧洲遭遇到什么刺激?梅令侠可以提供很多线索给我们。”

  我倔强的说:“算了,我没有本事坐下来好好跟他谈。”

  “为马大你就应该给他这个机会。”

  我的心一动,“以火攻火?”

  永亨叹口气,“也许他可以唤回马大的记忆。”

  这时马大坐在宽阔的露台上晒太阳,穿着毛衣长裤,怀中蜷缩着碧眼儿,正打瞌睡。

  妈妈在一边辛酸说:“谁能够说她此刻不是更幸福呢。”

  我不出声。

  妈妈说:“永亨,带你的新娘子到本家去开枝散叶,别理这里的事了。”

  “妈妈——”

  “你越帮越忙,马大有我照顾,你们自己的生活要紧。”

  “妈妈我不要离开你,我跟永亨说好永不离开妈妈。”

  “怎么可以违反自然?”妈妈责问,“岂不是太难为永亨?他的事业在那边。”

  我低头不语。

  “还有,梅令侠再来的时候,我不要你出声。”妈妈严厉的说,“这里不用你。”

  永亨取笑我:“狗拿耗子。”

  “你们都是不记仇的好人。”我疲倦的说。

  “恨令侠重要,还是医好马大重要?”

  “他出现一定医得好马大?”

  “总是一个希望。”永亨说道。

  “好,那么我忍着不出声。”我咬着牙应允。

  梅令侠再来的时候,由永亨带着。

  中午,他已经喝得满头通红,酒臭老远就闻到,潦倒不堪,本来唇红齿白的一个人,此刻皮肤上蒙着一层灰黑,像是洗不净的一层老污垢,嘴唇是紫黑色的,嘴角溅着唾沫星子,见了人也不敢打招呼,只低着头。

  我更加憎恨他,恨他没有霸道到底。

  他坐下来,一双皮鞋还是跟马大在一起时买的,半新旧的鞋子还嫌紧不舒服,索性在鞋口剪一刀,当拖鞋那样穿,邋遢得不像话。

  我害怕的掩住面孔,上海人口中的瘪三,就是这个样子。

  他以前是最要漂亮的,短短几个月,怎么会变成流浪汉。

  妈妈招手叫马大前来。

  马大看到梅令侠有点害怕。但是她完全不认得他,她像孩子般缩在妈妈身后,有点好奇,故此睁大眼睛看着梅令侠。

  他应当满足了吧,把一个活泼泼的少女折磨成迟钝儿,我愤慨的想:他做梦也该笑出来吧。

  只听见梅令侠颤声说:“马大,你……好吗?”

  我心里叫:别做戏了!你这个天生的戏子。

  马大没有回答他,过一会儿,她对陌生人的兴趣消失,注意力回复到碧眼儿身上,只顾逗它玩。

  梅令侠站起来,向马大走过去,这个时候我才发觉,他走起路来,一跷一跷,有点跛。

  是那次被亚斯匹灵咬伤的,他一定是在事后没有好好遵嘱做物理治疗,所以肌肉僵硬。这个人真是自作自受。

  “马大——”他向马大伸出手去。

  马大不再注意他。

  妈妈叹口气,“她不认识你,改天吧,改天再试试。”

  “她怎么会不认识我?”梅令侠不置信,“她明明是马大。”

  永亨说:“她精神受很大的打击,令侠,你应当比我们都清楚,在欧洲的那段时间,只有你与她在一起。”

  “不关我的事,完全不关我的事。”梅令侠嗫嚅的说,“的确是她要离开我。”说着他流下泪来,双目本来已经通红,再淌泪抹眼的,更似患了砂眼似的,非常不堪。

  我厌恶的转过头,不要去看他。

  永亨说:“令侠,我同你改天再来,现在大家都疲倦了。”

  我与马大坐在露台上闲聊。

  “刚才那个人,你不记得他?”我问。


应天故事汇(gsh.yzqz.cn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