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一千零一妙方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二十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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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收敛面孔上笑容,颓然党在座塾上,仰看灰紫色天空,顿觉松弛。 忽然有感而发,“至令我们快乐的人,也就是使我们悲痛的人。” “当然,那是因为你在乎。” “请告诉我,我应否为母亲故世而耿耿于怀。” 小郭很幽默.“我一生所见过所有试卷上都没有比这更艰深的问题。” 隽芝也笑,真是的,甫相识就拿这种问题去难人,但,“有时凭直觉更能提供智慧的意见。” 小郭摊摊手,“唔,让我想一想,让我看一看,”他终于反问:“历年来背着包袱也不能改变事安?” “人死不能复生。” “那还不如卸下担子,过去纯属过去,将它埋在不知名的谷底,忘记它。” 隽芝笑了,这只是理论,人人均懂,但不能实践,埋葬管理葬,但每一宗往事自有它的精魂,于无奈,寂寥、伤怀之时,悄悄一缕烟似逸出,钻进当事人脑海,挥之不去。 隽芝下一个结论:“你没有伤心过。” 郭凌志承认,“你说得对,我很幸运。” 正如那些从未恋爱,自然也未曾失恋的人,老是坚持分手应分得潇洒,至好若无其事,不发一言,并且感慨他人器量浅胸襟窄。 小郭绝不含糊,野餐篮里都用道地的银餐具与磁碟子,他是真风流。 “唐隽芝,那只是你的不幸,不是你的过失。” “我可以一辈子躺在这里不动。” 豆大的雨点却不允许他们那样做,小郭上车,绞起车子天窗。 “我们去哪里?”隽芝问。 “如是其他女子,我会说:我的公寓。” “我有什么不同?” “你作风古老,容易受到伤害,我不想伤害人。” “所以!”隽芝作恍然大悟状:“难怪这些年来,没有人对我表示兴趣。” 小郭笑着发动引擎,她太谦虚了,他听过她的事,也知道此刻她名下不贰之臣姓甚名谁。 他也看出她今日心情欠佳,不想乘人之危, “我送你回家,任何时候,你需要倾诉,随时找我。” “你会有空?” 他笑笑说:“一个人——” 隽芝给接上去,“一个人没有空,只因为他不想抽空。” 他俩笑了。 开头与易沛充在一起,也有同样的轻松愉快感受,渐渐动了情,沛充老想有个结局,他比隽芝更像一个写小说的人,男女主角的命运必需要有个交待:不是结婚,就得分手。一直吊着读者胃口,了无终结,怎么能算是篇完整的好文章? 隽芝就是怕这个。 她不想那么快去到终点,同一个另主角无所谓,场与景则不住地更换,但要求花常好月常圆,一直持续下去,不要结局。 隽芝害怕步母亲与姐姐的后尘。 到家时两已下得颇大,隽芝向小郭挥手道别。 下一场下一景他或她与什么人在一起,她不关心,他也是,多好,无牵无挂。 沛充虽然也从来不问,但自他眼神表情,她知道他不放心。 倾盘大雨降低气温,头脑清醒,正是写作好时刻。 隽芝把握机会,沙沙沙写了起来,静寂中,那种特殊敏捷有节奏的声音好比蚕食桑叶。 幼时她养过蚕,十块钱一大堆,蠕动着爬在桑叶上,一下子吃光叶子,玩腻了连盒子一起丢掉,简单之极。 筱芝养第一胎她跟父亲作亲善访问,小小一个包里,隽芝不敢走近,离得远远看。 只听得父亲慨叹日:“孩子一生下来,即是一辈子的事。” 又听得筱芝回应父亲:“被父母生下来,也是一辈子的事。” 吓得十多岁的隽芝发抖,如此一生一世料缠不清.不可思议,长大后,果然,她认识不少既要供奉高堂又要养育妻小的夹心阶层,迷失在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。 黄昏,她用羊肉火腿夹麦包吃,易沛充的电话来了。 “没出去?”声音里宽慰的成分太高,值得同情。 “写作人有时也要写作的。” “明天老祝要带儿子们去见筱芝。” “叫他不要乱洒狗血!” “他说他会在楼下等。” “你叫他明天先来接我,我们一起出发。” “筱芝的公寓挤得下那么多人?” “大家站着也就是了。” “祝你文思畅顺。” 那日隽芝写到深夜:两个天外来客来到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地球作实地考察,深入民间调查,经过好几个寒暑,他们作出报告,结论为“一种不懂得爱的生物,他们有强烈的占有欲、上进心,甚至牺牲精神,生命力顽强勇敢,但是,不懂得爱,最大的悲剧还不止于此,最令人恻然的是,他们人人渴望被爱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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