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圆舞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

  他笑笑走开,“等一会儿,我马上回来。”

  我等他,他没有使我失望,带热狗与牛奶回来。

  我很怀疑吃了脑袋会长出耳朵来变驴子,但是实在太饿,全副吃下去。

  然后瞌睡。

  记得找到张沙发,靠着就闭上眼睛。

  也不知睡了多久。

  是母亲一直摇我,我听到她声音,“老傅,玩得高兴吗?怎么不见你跳舞,同谁来?”

  惠叔也在一旁说:“伊利沙伯黄呢,我们明明请了她。”

  我睁不大眼睛。

  “女儿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老傅,没想到你喜欢小孩子。”

  “错了,我并不喜欢小孩。”

  我由他抱起,送上车。

  婚礼完毕,母亲成了惠太太。

  在别的地方,还有一个惠太太,离了婚,带着两个男孩,与母亲不见面。

  住在惠家,生活很过得去,惠叔叔是那种很不在乎的人,不拘小节,家里多双筷子,根本不在计较范围,不过他也绝对不会前来嘘寒问暖。

  一年之后,他忘了家中有这么一个女孩,正合我意。

  女佣是母亲带过来的,服侍周到,这是我一生中,过得异常舒畅的一段日子,惠叔是个好人。

  他喜欢旅行,与母亲不断外出,我的抽屉里放满了各国纪念品。

  有一只玻璃纸镇,半圆型,里面有间小小红色屋顶的小房子,把纸镇摇动,白色的碎屑在液体中搅动,像下雪,我称它为下雪的纸镇,自德国带回。

  又有一串莱茵石的项链,因为掉了一粒,母亲将它给我玩,我爱把它垂在额前,扮作印度舞娘。

  “承钰。”

  “很特别的名字。”

  母亲不愿意再讨论下去,“怎么办,惠,你背她出去。”

  “叫醒她。”

  “我来。”

  抽屉里太多别的同龄女孩所没有的玩意儿,这是我所得到的。

  我失去的呢?最令我纳闷的是,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亲生爸爸。

  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,同什么人在一起,有没有想念我。

  完全不知道。

  不过我仍然跟他的姓,我姓周。

  母亲还帮我收集各类明信片,这使我小学时期在小同学面前地位崇高,每次带两三张回学校,告诉他们,巴黎圣母院以及埃及金字塔有什么特色。

  我所有的,他们都可以看得到,我所没有的,他们不知道。

  但自小朋友艳羡目光中,我获得快乐。

  快乐有许多许多种,当我知道能够再见到付于心的时候,那快乐的感觉是真实的。

  一日母亲说:“老傅回来了。”

  惠叔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他寄来一张明信片,说要住我们这里。小钰,这张甫士咕给你,自瑞士寄出来。惠,他在那边干什么?”

  “研究异性。”

  我一时没有省悟明信片的主人是谁,只看见背后贴着张巨型七彩斑斓的邮票,心中已有点欢喜,他写的是英文,但签名是中文,写着傅于琛,我信口念出来:傅子探。

  惠叔笑,“不不不,是傅于琛。”

  付于心!

  我眼前亮起来。

  母亲咕哝:“小钰你的中文程度差得很哇。”

  惠叔说:“他们这一代是这样的了。”

  母亲说:“他是否同伊利沙伯黄一起回来的呢。”

  “去年已经分手了。”

  “是吗,我从没听说过,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?”

  “不知谁说的。”

  “他们住纽约也有一段长日子。”

  “如今傅老头死了,他也该回来了。”

  “当年,他对我有意思……”

  惠叔不搭腔,嗤一声笑出来。


应天故事汇(gsh.yzqz.cn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