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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“我很疲倦,不自觉收起伪装。”

  祖斐耳朵嗡的一声,摸索到沙发边,轻轻坐下。

  原来这些日子来所看到的,都是假像。

  人们吵架的时候,最喜欢说: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!靳怀刚倒是有真面目的。

  多么诡异,刚才,女佣人到底看见了什么?

  祖斐清清喉咙,“不要紧,她说出去,也没有人会相信。”

  “对不起,祖斐,服药之后,意志力受到影响,一时疏忽。”

  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  室内静默下来。

  祖斐内心波涛汹涌,与表面的镇定刚刚相反,一刹那她想起许多许多神话故事,最著名的是白素贞喝下雄黄酒后露出原形,把许仙吓得灵魂出窍。

  靳怀刚,他的原形是什么?

  祖斐吞一口涎沫。

  她站起来,自一格抽屉里取出小小塑胶盒子,打开,把香烟拿出来抽。

  香烟略带霉味,却也发挥了它的镇定作用。

  靳怀刚似乎受不了烟味,侧侧脸。

  祖斐按熄香烟,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吓着了你?”

  “没有,”这也是实话,“自小父亲带着我去看黑湖妖、梦魔王、木乃伊、吸血伯爵,我从来没有怕过。”

  靳怀刚的面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,祖斐蓦然发觉她太过幽默,他无法承受。

  过了一会儿靳怀刚问:“你不好奇?”

  “不。”祖斐断然拒绝。

  “你终归会知道。”

  “届时再算,现在我没有心理准备。”

  怀刚苦涩地说:“我一直瞒着你,不想你知道我们外型的缺陷,怕被扣分。”

  祖斐注视怀刚,他此刻的外表,同那座山坡一样,是一个幻觉,怪不得,她一直认为怀刚太过英俊太过潇洒太过理想,原来他不是真的。

  “怀刚,我们都疲倦了,不适宜再说什么做什么。”

  “我先回去。”怀刚站起来。

  祖斐轻轻拉住他的手臂,感觉上,肌肉坚强有力,温暖可靠。

  这不像假的。

  祖斐把脸轻轻伏在他胸膛上,她可以听得到怀刚心跳有致,无论如何,这也不是假的。

  第二天,祖斐到周国瑾办公室报到。

  大姐一看到她,大吃一惊,只见祖斐双目无神,两颊凹入,与半个月前判若两人,皮肤上一层灰黯,不是化妆品可以遮掩得住。

  周国瑾且按下公事不谈,责备祖斐,“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,怎么搞成这个模样?”

  祖斐说:“我有几天没睡好。”

  “小姐,有什么事值得你失眠;到了一定年纪,除非有人真金白银地来凿你银子,否则,何必动气动容看不开,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说与我听,我替你解决。”

  祖斐只得赔笑。

  周国瑾摇头,“真佩服你们每败每战,也难怪,到底还比我小十岁八岁,祖斐,身体要当心。”

  “我吃得消。”

  “你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,叫人心痛。”

  “我会着意进补。”

  周国瑾说:“当心别成为别人的补品。”

  走出老板房间,祖斐松口气,背脊出了一身汗。

  往日不会这么紧张,祖斐掏出手帕擦一擦湿手心。

  沈培迎面而来,“祖斐,你怎么了?”吓一跳,忙着端详。

  祖斐把沈培拉到一角,“我看上去真的很差?”

  沈培不想伤她,“我见你神采飞扬的样子。”

  祖斐苦笑。

  “同靳怀刚争执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祖斐,甭想瞒我,感情生活一不如意,你便是这副鬼样,与郑博文分手那一阵子,脸上似擦上水门汀,此刻又像历史重现。”

  祖斐摸摸面孔。

  “不明就里,还以为你遇上妖精。”沈培咕哝。

  祖斐心一惊,手一松,所有文件掉在地板上。

  “好端端吃什么素,我们明明是食肉兽,今天晚上到我家来,做鸡汤给你喝。”

  熬到五点半,周国瑾过来叫她,“订了时间做按摩,快快一起来。”

  祖斐心头一宽,她都几乎忘记这些享受,连忙叠声答应叫好。

  在美容院躺了两个多小时,脸容饱满,肌肉松弛,浑身酸痛消失,祖斐觉得她似新人一样。

  沈培边穿衣服边说:“从没见过放假放得辛苦如方祖斐。”

  周国瑾说:“你别讲,我最怕长假,在家躺得超过三天,整个人谢掉,动作与感觉都迟钝起来,无所事事,失去信心,反而闷闷不乐。”

  “嗯,”沈培说,“精神没有寄托,失去归属感。”

  周大姐叹口气,“所以说,再难做也要做下去,做回自己,已经做惯,做生不如做熟。”

  言者无心,听在祖斐耳中,又是另一番滋味。

  沈培看着祖斐,“移民,真要想清楚。”

  大姐问:“谁要移民?”

  沈培答:“祖斐就是为这个问题憔悴的,”

  大姐马上问:“是真的吗,祖斐?”

  祖斐牵牵嘴角。

  “怪不得。”

  “多少人为这件事白了头。”

  祖斐还是不出声。

  大姐自然不再追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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