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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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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斐把玻璃瓶交给程作则。 也不是鲜活,程教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,接过来,摇一摇,“叫我们喝下去,好叫我们变成八爪鱼,他是不是这样说。” 祖斐点点头。 程作则又叹口气,“祖斐,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。” “你这样说,好像我背叛了地球似的。” 程作则拍拍她的手背,“真可惜怀刚不能与你在一起。” 祖斐胸口像是挨了一拳,眼泪夺眶而出。 程作则知道她倔强,只得假装看不见。 过了一会儿,祖斐说:“我不想……迟些拖下去……留一条啰嗦的尾巴。” 她没有抬头,看不到程作则的表情。 “我会告诉怀刚。” “我只是我,”祖斐说,“你们一定明白,你们对我们性格的认识,恐怕远在我们之上。” “我们都喜欢你,祖斐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你看来非常疲倦,祖斐,待我送你回家休息。” “我有车。” 程作则替她打开车门,祖斐慢慢向计程车走过去。 司机看见她无恙,松口气。 谁说没有好人,谁说人已经不再关心人。 祖斐哑声说:“请载我回去。” 司机发动引擎,驶回头。 他劝道:“小姐,那人比你大好多,你跟他也不会幸福。” 祖斐不出声。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哭过,难怪陌生人表示同情。 祖斐付了双倍车费。 那年轻的司机目送她上楼,才把车子开走。 祖斐真正瘫痪下来,扑倒床上,口中念着:“……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,我心里的愁苦甚多,求你教我脱离我的祸患。求你看顾我的艰难……” 方祖斐终于忍不住,嚎陶痛苦失声。 十八岁的时候,她曾经许下诺言:过了二十一岁,誓必不再哭泣。她失败,没有做到。渐渐祖斐相信要求过严妨碍养生,于是又暗暗许愿:过了二十五,再哭就得掌嘴。许久没有再犯,偶尔也沾沾自喜,但今日又哭了。 真是一种惩罚,因为尚要肿着眼泡见客。 心灰以后,一切趋于平静,最重要的是,这是她的选择,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。 沈培同她说:“其实跟靳怀刚一走了之也不是坏事,你迟早会习惯下来,移民有移民的好处,许多人都过得很愉快,说到繁嚣、妖异、诡秘,很少都市比得上这一个,能在此地住上十多二十载,哪里都去得。” 祖斐的心隐隐作痛,不能回答。 沈培说:“站在自私立扬,我不愿你走,对了,祖斐,怀刚到底来自哪个国家?” “现在还管他作甚。” “有一刻,我看得出你是真想跟他双双离去的。” 这时候,周国瑾走进来,“好哇,我独个儿舌战群雄,你们却在这里凉快。” 她顺手取过沈培的杯子,转到杯口另一边,呷一口水。 祖斐猛地打一个突,想起来,“喝不得!”她叫。 沈培用手拍胸口,“吓坏了,大叫什么?” 周国瑾放下杯子,狐疑地看着祖斐。 祖斐赔笑,“呃,这水是隔夜的。” 大姐耸耸肩,走出去。 祖斐担心得不得了。 沈培犹自发表她的宏论:“想要一个家庭,总得有所牺牲,祖斐,这次算了,下次可不能再磋跎。 祖斐尾随着周国瑾,要命,她喝了那现形水,不知有什么后果。 只见她坐下来,翻阅文件,祖斐紧张地注视她,周国瑾忽然抬起头,叹口气,有点倦慵的样子。 这丁点儿轻微的变化,足以使祖斐震动。 她放下笔,问祖斐:“我们在这里干什么?” 祖斐张大嘴,这是大姐?一向英明神武、处变不惊的舵手,内心原来同方祖斐一般彷徨? 这就是大姐的原形? 只听得周国瑾说下去:“三年来没有放过假,是,这是我的工作,非得把它做好,一天在这岗位上,一天有光彩,但终有一日我要退休,退位让贤,届时房门上换上别人的名牌,我剩下些什么?” 祖斐呆呆地看着大姐,原来她也为切身问题头痛,原来她同所有人没有分别。 周国瑾苦笑,“我已过了生育年龄,祖斐,今年我已四十八岁。” 祖斐吓一大跳,瞪起双眼,四十八岁,不可思议,不论外貌举止,大姐看上去至多像三十八,事实上她在人前也永远暗示她约莫只有三十余岁。 光是知道这个秘密已经足以招致杀身之祸。 这个玩笑开不得,祖斐不能让她再说下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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