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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


  就在这个时候,少妇把萼生认出来,“陈萼生,你是岑仁芝的女儿陈萼生。”

  萼生吓一跳,这少妇一眼看就知道是初抵埠的新移民,如何会认识她们母女?

  萼生看着她礼貌地微笑,希望得到更多提示。

  “不记得我了?”少妇压低声音,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,“我是苏美芝,我终于出来了。”

  萼生毫无印象。

  少妇焦急地透露更多:“我是岑仁吉教授的助手,我们在大学见过一次。”

  呵是,萼生终于想起来了,是舅舅的情人。她终于把自己弄出国了,“岑教授呢?”萼生忍不住问,舅舅断不会不与陈家联络。

  苏美芝声音更低,“我不是同岑教授出来的。”

  萼生反而放心。

  苏美芝存放三千元加币,萼生迅速替她办妥手续。

  她一个劲儿问萼生:“我可以来看你吗,你能否教我英语,我想学做几个道地的外国菜。我们得常常来往才是。”

  萼生全无表示,只是微笑,萼生不是不替她高兴的,无论她用的是什么方法,至少苏美芝成功了。

  岑子和与那位文化部部长之子都还没有领到出境证呢,倒底是女生有办法。

  “嗳,”苏美芝忽然高兴得似只小鸟,“我男朋友来了。”

  萼生好奇地看过去,谁,谁这么好救她出生天?

  看清楚了,吓一跳,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人,男人一过中年,也分好几种,现代标准来说,保养得宜的六十岁并不算上年纪;但是这位老外国男人,恐怕己超过七十高龄,背脊都佝偻了,不折不扣是个老公公。

  本来也无所谓,但是苏美芝欢天喜地,一副交了好运,自心底甜出来的样子使萼生觉得凄凉,只得怔怔看看他们两人亲密地搂着离开银行。

  萼生默然回到电脑室,现在她希望他们每一个人,都可以出来:仁屏阿姨、午昌、舅舅舅母,还有子和与女友博小欣。

  特别是一个人,刘大畏,萼生希望于有生之年,会有一日在街上碰见他,大喝一声:老刘,车子在哪里。

  想到这里,萼生流下泪来。

  -后记,不,应该是前言--

  岑仁芝伏在案上疾书。

  台头日历翻到一九九二年八月廿六日,空白上写着“今日完稿”四个不大不小的字。

  工作室的门被敲响,“仁芝,仁芝,”是老母亲的声音。“还在那里写?过两天都要走了,何不抽时间同弟妹多聚一聚?”

  岑仁芝掷下笔,长叹一声。

  女儿萼全在门处央求:“妈妈,妈妈,讨厌的岑子和欺侮我,快出来帮我主持公道。”

  岑仁芝只得去打开书房门,她丈夫笑问:“写完没有?”

  “还差几句,不要紧,人都到齐了吗?”

  岑仁吉皱着眉头,“等你老半天了。”

  弟妇揶揄:“大姐真是重视工作,其实不过登在妇女杂志上供消闲用罢了,不过认真总比不认真的好。”

  妹妹岑仁屏走过来解围,“姐姐,狮子博免,必用全力,不管登在那里,文章始终是自己的。”

  这时萼生叫:“午昌,一会儿吃饭你跟我坐一起。”

  蒋午昌笑嘻嘻应声好。

  岑仁吉不耐烦,“可以开步走了吧?”

  岑仁芝说:“我与萼生换件衣服即来,你们先去点菜。”

  大伙并无异议,留下萼生母女,扰攘着出门去,一边安排谁坐谁的车子,亲人离别在即,倒无悲切之意,一如平常过节聚餐。人多就是这点好,或是这点不好。

  大队走了以后,岑仁芝把十二岁的女儿拉到怀中,“移民后,会不会不舍得两个表弟?”

  “我只会想念午昌。”萼生照实说。

  岑仁芝笑了。

  “妈妈你在写哪一篇稿子?”

  “我在赶一篇叫预言的小说。”

  “预言?妈妈,你有预言的能力吗?”

  “当然没有,但是,有生活经验的人,往往可以在细心观察目前的状况之后,推测某件事将来的可能动向,虽然不致于百分百准确,大概也有个轮廓。”

  小萼生不大听得懂母亲的话,却问:“你预言什么?”

  “我预言你不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女儿。”

  小萼生有点尴尬地答:“我以后一定改过。”

  岑仁芝紧紧抱住女儿,“你是我生命中唯一欢乐。”

  萼生不同意,“我也听过你这样对爸爸说,还有,每次写完长篇小说,你也讲这句话。”

  岑仁芝笑,“是吗,那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,我生命中竟有那么多唯一的欢乐,加在一起还真不少呢。”

  两母女想换件体面衣裳的时候,才醒觉衣物早已打包装箱在货柜中寄。

  岑仁芝不禁觉得一丝苍凉,刚在伤神,电话响了,是丈夫来催。

  “喂,快点好不好,”老陈笑,“这一次之后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聚齐所有亲人,他们都在说你架子一日比一日大。”

  “来了,来了。”岑仁芝柔声说。

  萼生犹自在一边问:“妈妈你有无预言我们会得适应那边的生活?”

  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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