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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  “我认得你的声音,你是杨之俊。”

  我改变语气,“阁下是谁?”

  “如果我说我是‘关先生’,你会记得吗?”

  “哦,关先生,你好,怎么,”我醒了一半,“关太太有什么特别要求?”

  他且不回答:“你在午睡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啊,真知道享受。”

  “关太太有什么事要找我呢?”

  “不是她,是我。”

  “你有工作给我?”我明知故问。

  “当然也可以有。”

  “那么待彼时我们再联络吧。”

  “我现在要赴一个约会,再见,关先生,多谢关照。”我再度挂上电话。

  吊膀子来了。

  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说,就来搭讪。

  这个男人好面熟,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。

  电话铃再响,电话没有发明之前,人们怎么过活的?

  是母亲。

  “今夜我去打牌,你帮我忙把那个长篇剧录下来。”此牌不同彼牌,母亲一直玩桥牌。

  “你该买架录影机。”

  “行将就木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,噜噜苏苏购置那么多东西干什么?”

  她又来了,一点点小事便引来一堆牢骚。

  “好好好,”我说,“好好好。”

  她挂电话。

  好好好。这仿佛是我唯一的词汇。好好好。

  陶陶又打电话来。

  “明天是乔其奥生日,我们在迪斯科开派对,妈妈,乔其奥问你要不要来。”

  “我不要来,”我光火,“多谢他关照我。”

  “妈妈,你应当出来走走吧。”

  “不要教我怎么做,我要是真出来,你才吃不消兜着走,难道你希望有一个穿低胸衣裳在迪斯科醉酒勾搭男人的母亲?”

  她说:“不会的,你控制得太好。”

  我沉默,如果真控制得好,也不会生下陶陶。

  “妈妈,鞋店减价,你同我看看有没有平底凉鞋,要白色圆头没有装饰那种。”

  “好好好。”

  “妈妈,我爱你。”

  “我也爱你,几时暑假?”我的爱较她的爱复杂。

  “考完这两天,就不必上课。”

  “你打算住到哪里去?”

  “妈妈,我不是小孩子了。到时再算。”

  “喂,喂”。

  陶陶已经挂掉电话,免得听我借题发挥。

  该夜索然无味,吃罢三文治匆匆上床。

  第二天早上腹如雷鸣,径往酒店咖啡室吃早餐。

  三杯浓茶落肚,魂归原位。

  我结账往洁具专家处看洗面盆。

  他把目录给我看。

  “妙极了,”我说,“这只黑底描金七彩面盆是我理想的,配黑色镶金边的毛巾,哗,加上黑如锅底的面孔,像费里尼电影中之一幕。”

  老板大惑不解,“有黑色的毛巾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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