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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“是乔其奥!”陶陶说,“你怎么记不住他的名字。”

  “还不是一样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不放过你。”她说,“妈妈,你怎么可以忘记他的名字。”

  我解嘲地笑。

  “后天考什么?”母亲问我。

  “会计。”

  陶陶吐吐舌头。

  “你那广告片要拍几天?”我问。

  “两个星期。”

  “要这么久?”这是意外,我原本以为三天可以拍妥。

  “制作很严谨的。”陶陶一本正经地说。

  “啊。”我作恍然大悟状。

  今日,我整晚得罪陶陶。

  她去过沙滩,膀子与双腿都晒成蔷薇色,鼻子与额角红彤彤,健康明媚,真不能想象,我自己曾经一度,也这么年轻过。

  我拉着她的手臂不放,一下一下地摸着,皮肤光滑结实,凉凉的,触觉上很舒服。

  母亲在一边嘀咕腰骨痛,曾经一度,她也似陶陶这么年轻。时间同我们开玩笑起来,有什么话好说。

  陶陶低声说:“外婆老埋怨这样那样,其实五十多岁像她,换了我都心足了。”

  我白她一眼,“你以为五十岁很老?告诉你,并不如由此地到冥王星去那般遥远,一晃眼就到了。”

  陶陶不敢出声,陶陶一定在想:连妈妈也老,开始为五十岁铺路找借口。

  我把笔记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。

  陶陶把饭菜捧出来,说着又是这个汤,咦,又是那个菜,钟点女佣越发不像话了等等,一姐干嘛休假之类。

  一幅天伦之乐。

  我叹口气放下簿子,没有男人的家庭能这么安乐算是少有的了。

  母亲关掉电视,悻悻道:“完全不合情理。”

  我说:“叫你别去看它。”

  “有什么道理?那女主角忽而乱轧姘头,忽而抱牢丈夫双腿不放,有什么道理,不通。”

  我把筷子摆好。

  “这个世界越来越粗糙,”母亲说,“连碧螺春都买不到。”

  陶陶讶异地问:“为什么不用立顿茶包?顶香。”

  我说:“你懂什么。”

  “至少我懂得碧螺春是一种带毛的茶叶,以前土名叫‘吓煞人’。”

  “咦,”母亲问,“你怎么晓得?”

  “儿童乐园说的:采茶女把嫩叶放在怀中,热气一薰,茶叶蒸出来,闻了便晕,所以吓煞人。”

  我说:“以前你还肯阅读,现在你看些什么?”

  “前一阵子床头有一本慈禧传。”母亲说。

  “那是五年前的事了。”我瞪着陶陶,“就知道跳舞。”

  “跳舞有趣嘛!”陶陶不服气。

  是的,跳舞是有趣,也许不应板着面孔教训她,我自己何尝不是跳舞来。

  “而且我有看读者文摘及新闻周刊。”

  “是吗,那两伊战争到底是怎么一会事?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妈妈怎么老不放过我!”她急了。

  “暑假你同我看熟宋词一百首,我有奖。”

  妈妈冷笑,“之俊你真糊涂了,你以为她十二岁?看熟水浒传奖洋娃娃,看熟封神榜又奖糖果,她今年毕业了,况且又会赚钱,还稀罕你那鸡毛蒜皮?”

  我闻言怔住。

  一口饭嚼许久也吞不下肚。

  陶陶乖巧地笑说:“妈妈还有许多好东酉,奖别的也一样。”

  她外婆笑问陶陶:“你又看中什么?”

  “外婆,我看中你那两只水晶香水瓶。”

  “给你做嫁妆。”

  “我十年也不嫁人,要给现在给。”

  “那是外婆的纪念品,陶陶,你识相点。”

  “你妈今天立意跟你过不去,你当心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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