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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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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,我从未责怪过你,又何须原谅你?”说我古老,他比我更纠缠不清。 他也发觉这一点,尴尬地把手插入口袋中,“我笨,之俊,你别见怪。”他很怕得罪我。 我们找间好的咖啡厅坐下来。 隔壁台子坐着个女青年,牛仔裤大球衣,一只布袋挂在椅背上,相貌很平凡,声音很洪亮,正在教育她对面的小男生,那男的大约刚送完文件下班,一杯咖啡已喝干,很疲倦地看着女友,听她训导。 她正在说:“到了那边……” 我吓一跳,连忙向英某投过去一眼角色,表示要换位子。 他这次倒很机灵,跟我到另一角落去。 这次比较好,邻座是一个金发洋人与一混血女郎,那女孩美得像朵玫瑰花,两人情意绵绵的在喝白酒,看着很舒服。 女青年的声音仍传过来,不过低许多。我与英氏还不知如何开口,她已说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。但她不肯定烈士为何牺牲,问那后生,“是打日本人?是不是?是不是?”那男孩被她震呆,不知如何回答。 我想叫过去,是打慈禧,小姐。 原以为这种夸张的文艺愤怒青年已经过时消失,谁知还有孤本。 “……会不会好一点?”英念智不知说了什么。” “嗯?”我看着他。 “把过去的不快说出来,会不会好过一点?” “什么不快?”我反问。 “我都不知你怎么千辛万苦才把陶陶带大。” 我微笑,“看过苦情戏没有?卖肉养孤儿,陶陶就是那样大的。” 他很吃惊,“之俊,你怎么可以拿自身来开这种玩笑?” 我耸耸肩。 “我落伍了,之俊。”他不安地说。 英念智不安地说:“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新潮作风。” “我算新?陶陶认为我古老石山。” “陶陶的确站在时代的尖端。”他亦承认,“我都没见过似她那样的女孩,只有在时装书里看过那种打扮。” 我们这一代女人所向往的,在她那一代,终于都得到了。 “那位叶世球,是她的男朋友?” “是。” “听说是著名的花花公子?” “是。” “你不担心?” “不。”我说,“年轻女孩子,喜欢挑战,她们最怕生活沉闷。” “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。” “我们相爱至深。” “之俊,我的妻子……”他似有点歉意。 “她不错,”我说,“她以你为重,她崇拜你,这是很难得的。” 他沉默,惯性地旋转茶杯。 “之俊,我欠你那么多……” “得了得了,事过境迁,提来作甚?” 他再三地说:“说出来会好一点。” “不,说出来并不会好一点。” 怎么搞的,这老土一定要与我上演半生缘。 “我不相信你都忘了。” 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我真佩服自己的耐性。 他又说不上来,只得长长叹一口气,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得出,他终于明白过来,许多金光灿烂的记忆,都禁不起岁月的考验,褪至灰白。 他同时也知道,我并不恨他,我们之间,已成陌路,无话可说。 愤怒女青年还在发表伟论:“我希望可以月入万五元,这样子开销才不成问题……” 全间咖啡厅都听到她的宏愿。 我说:“走吧。” 他付了账。 握过手道再见,他还想说文艺腔,我连忙拍他的肩膀,叫他休息。 我把车开到父亲那里去。 他精神不错,与儿子下棋,每子必悔,赢了骂,输了也骂,难得的是,父子同样投入,两个弟弟红着脖子同他吵,见到我,强我做公正人。 他忘记了我对于棋艺一窍不通。 我在那里喝了碗莲藕章鱼汤,觉得很甘香。这样的汤,打死母亲她也不会喝。 你不能说我们不坚毅,在疾病死亡阴影的笼罩下,仍然苦中作乐。 那边父亲一叠声叫我过去。 继母向两个儿子使个眼色,他们乖觉地躲开。 我蹲在父亲的身边,听他吩咐。 他问我:“陶陶怎么许久不来?” “她那么疯,哪有停下来的一刻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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