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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四海倒底年轻,随即把适才愁苦丢在脑后,决意先看了热闹再说,呵,在里一日间发生的事,多过乡下一百年,吃点苦也值得。

  陈尔亨退到工人房,心不甘情不愿,“杂夹种倒底是杂夹种,没一点大方。”

  “四海轻轻问,“什么?”

  “你看不出来?她是葡萄牙人同客家女人生的杂种,无人认领,自称姓何,改一个中国名字,叫翠仙,十二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,吃不住苦,逃出来,在阴沟边讨饭,一头疮一身病,不是我老陈搭救,早就烂死街头,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,细皮白肉?”

  四海不出声,呵各人有各人的故事。工人间也十分通爽光亮,看出去晨郁葱葱故山坡,树木茂盛,整年长青。

  连陈尔亨都问:“什么香?”

  四海指一指面前一双瓷碟,只见碟子里浸着密密麻麻的白兰花,猜香扑鼻。

  陈尔喃喃说:“你别看香港是块小地方,都说这里风水好,气数大利南方,更走一百多年运,不久还有一个劫数,之后便顺顺利利,一日好过一日,居民要名有名,要利有利。”

  这番话不知是听哪个江湖卫士说的。

  四海脱口问:“什么劫数?”

  陈尔亨说:“天机不可泄露,只说劫数自车洋来。”

  才聊得起劲,甥舅忽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,’讲的是外国话,陈尔亨侧头一听,“不好,冲进来了,”话才出口,工人间门被一脚踢开。

  门外站着一个黄头发外国人,身穿军服,吹须碌眼,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火器上,厉声问:“你们是谁?”

  性命交关,陈尔亨即时随机应变,“大人,”他期期艾艾他说:“大人,我们是小姐婢女的亲戚。”

  那女仆十分伶俐,立时往陈尔亨脸上啐道:“来讨饭的穷鬼!”

  那洋人并不笨,瞪着他们看,四海心中无怕,但然相对,是那双明澄无邪的眼睛说服了罗便臣上尉。

  他迟疑片刻,转身退出去。

  婢女口舌占了便宜,咭咭地笑。

  四海猜想她见惯了这等惊险场面。

  陈尔亨恨得牙痒痒,然而在人檐下过,焉得不低头,不得不忍声吞气。

  外面的争吵还没有停止,那洋人与翠仙不住用外国话对骂,四海一个字听不懂,也知道情况恶劣。

  陈尔亨冷笑连连。

  忽然之间翠仙一声尖叫,接着有重物坠地声,然后大门膨一声关上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艳阳天忽辣辣劈下一个旱雷,乌云迅速聚合,天色顿时阴暗,一阵撒豆似,下起大雨来。

  陈尔亨回到客厅,只见翠仙正缓缓挣扎着爬起来,左边面颊肿起一大块,嘴角流血,分明是捱了打。

  她咒骂:“狗娘养的,他拳头再碰到我,我宰了他。”

  陈尔亨扶起她,不言语。

  翠仙衣裳有好几处被撕裂,婢女出外衣披在她身上。

  她倒了一小杯唬琅色的酒,一饮而尽。

  此时,陈尔亨明明可以乘机奚落她几句,他是他没有那样做,江湖有江湖的守则,况且他还有求于她。

  翠仙不住地骂,忽然之间停了,怔怔地挂下两行泪来。

  陈尔亨对她说:“看开点,这是英国人的地头。”

  四海在一旁不出声。

  能够哭还是好的,父亲去世之后,线亲一直没有哭,不但不哭,还时常含着笑,这才叫四海害怕。

  陈尔亨说:“我们走了,你休息一会吧。”

  谁知翠仙叫住他俩,并且取出钱来塞在陈尔亨手中。

  她大概认为还是陈尔亨这个患难之交对她有点真心吧,故沙哑着声音说:“我会替小家伙想办法,李竹那边包在我身上。”

  四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翠仙明明自身难保,仍肯为他出力。

  想说几句话,可是老实的他哪里开得了口,只得作罢。

  但是翠仙知道他意思。她拭拭嘴角的血迹,苦笑道:“小兄弟,你会有出息的,说不定哪一日,你还帮我的忙呢。”

  陈尔亨拉着四海离去。

  有了钱,大雨也不怕,甥舅立刻叫了部人力车,并排坐,拉下油布,舒舒服服回西环去。

  四海却有点不安。

  “拉车的年纪已不小,我年轻方壮,却骑在他身上。”

  “发疯,这就叫你难过了?告诉你,罗少爷,这不止是个人骑人的世界,这还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呢。”

  四海顿时噤声。

  过一刻,四海又问:“洋人为何同翠仙吵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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