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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


  我下楼上车,一颗心紧张如绞,平时的组织能力与思考能力都不知去了哪里。

  这个魔域真要了我的命,我该怎么办才好?

  去找方中信。有一个声音同我说:要去找方中信。

  我同司机说:“麻烦你,我要去见方中信。”

  司机应声是,把车子掉头,往厂方驶去。

  就是这条路,不过十多天,我来到这个城市第一条经过的马路便是这条双阳路。

  真的才十多天?仿佛已经一个世纪,我惆然。

  真的去找方中信同他开谈判?

  我迅速的盘算一下:我此刻一无所有,外婆与母亲等着我援手,除此之外,举目无亲。

  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,我在自己的世界,与男人赌气,还可以假装失踪,让他担心事、着急,其实人在亲友家吃喝聊天。

  现在我到什么地方去?

  总不能到外婆家,添增她的负担。

  还是去我方中信,但切忌轻举妄动。

  车子驶入糖厂,那阵甜香的糖雾降到我身上,如进入童话世界般。

  我深呼吸一下,努力镇静自己。

  我上写字楼的时候,方中信刚下来。

  他开完会,正要回自己的房间,见到我,先是意外,随即双眼闪出喜悦,完全不是假装的。如果这一切都是演技,那么方中信这个人太可敬可怕可佩,栽在他手中也是值得的。

  这样一想,倒是豁出去了。

  他把我领到他的写字间。

  “怎么想到来看我?”他喜孜孜的问我。

  我不响,坐下来,桌上有银制的碟子,放着巧克力,我抓起一把,丢进嘴里。

  方中信看我一限,“晔,面如黑炭。怎么一回事?”

  真没用,七情上脸。

  在我们的年代,为了节省时间,除了做夫妻之外,根本不用搞人事关系,人们可以专注工作,所以表面功夫甚差,不比他们,善于掩饰,懂得隐藏喜怒哀乐。

  “怎么一回事?”方中信诧异,“什么地方不高兴?”

  我问道:“我为什么要高兴?”

  他有点不安。

  我愤慨的看牢他,气得双眼发红。

  他感到事有不妥,但还想补救。

  他试探地问:“可是外婆那边有什么不妥?”

  “外婆很好。”

  “小爱梅呢。”

  “她亦很好。”

  方中信摊摊手,勉强的笑,“那你干嘛象来大兴问罪之师?”

  他真聪明,一上来,起码把事情猜到九分,我无谓含蓄,素性摊牌好了。

  “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?”我问。

  他一听便晓得我说什么,表情僵在那里,动作也停止了,整个人似被魔术师用定身法定住,非常滑稽夸张,但我没有笑。

  我瞪住他,他瞪住我,象两只竖起毛、弓起背的猫,随时相扑撕咬。什么涵养忍耐都不管用了,我先发制人,大喝一声,“方中信,你骗我!”

  门外的工作人员听见这一声暴喝,都吓得一跳,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看。

  方中信用木偶似生硬动作去掩上门,回来颓丧的坐沙发上,低下头,不出声,忽然之间,他象是老了十年。

  “我遇见那位先生的夫人,她说有办法送我回去,并早已告诉你,你为何瞒着我?”

  他不发一言。

  “你非法拘禁我,你没有权这么做,”我的声音越来越高,“你明知我那么渴望回去,我要你立刻同那位先生联络!”

  他仍然不发一语,象是已被判刑的犯人。

  “你认不认罪?”我逼问他:“认不认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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