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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如常的生活着,不得志,多牢骚,仍然有幻想,不停的作梦。

  譬如说:我要求加稿费,上门去求国香。

  国香愕然,“我不管稿费的事,你应同会计部去说。”

  “但你是编辑。”

  “是呀,我只编只辑,”她微笑,“会计部才管钱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“小陈,本社去年刚自动加过稿费。”她提醒我。

  “今年是今年。”

 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,但欲言又止,象是开不了口。

  “国香,你要同我说什么?”

  她想了很久,才说:“我想劝你适可而止。”

  我一呆,争取酬劳有什么不可?我没听懂,直往会计部去。

  会计主任永远财主模样,他把左右手两只拇指插在三件头西装背心的小口袋中,冷冷的看着我。

  我说:“加稿费。”

  他说:“加不加我拿不了主意。”

  “你是财神爷。”

  “我只管出纳,人叫我付多少我付多少。”

  “那么同谁讲?”

  “当然是同老板。”

  “可是去年明明由你付给我。”

  他不屑与我再说下去,扬一扬手。

  我碰一鼻子灰,原来要同老板交涉才行。腹腔又痛起来,满头汗珠,只得匆匆离开。真窝囊。

  不知谁说得对,世上任何事只得两流:一流与末流。当中的全不算数。

  我听一位作家说,加稿费最容易不过,只要坚决肯定地说出要求,便可如愿以偿,否则至多罢写。

  我误会了。我忘记站上秤磅,量一量自己几斤几两。

 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通气,如一团蕃薯,不碰壁是不学乖的。

  要在社会上有成就,必须玲珑剔透吧,象国香那样,玻璃肠肚,水晶心肝。

  我惭愧得一边面孔辣辣红起来,耳朵只觉烫热,历久不散。

  啊,连一个女孩子都比不上。

  当天晚上,腹痛得无以复加,我一个人躺床上怪叫,求上帝早日接我回家,免得多受折磨。

  任何止痛药都不生效,我落街,叫一部计程车,赶到急症室去。

  因是私家医院,招呼甚佳,当值医生问许多问题,我忍痛回答他,面孔上所有可以皱的地方都皱起来,痛真是最可怕的感觉。我似一只虾米般躺在病床上呻吟。

  医生同我说:“陈先生,你要住院。”

  “干么?是胃溃疡?”

  “不,我们要详细检查。”

  “我已经详细检查过。”

  医生的声音严厉起来,“陈先生,健康要紧。”

  我是个文人,手停口停,荷包也要紧。

  但我还是留了下来。

  如果我不是如此失意,这种事就不会发生。牛年无异是我的年,有得做,没得吃,黑过墨斗。

  我照了十多张爱克斯光片。

  主诊医生问我:“你痛了多久?”

  “几个月。”

  “几个月都不看医生?”

  “怎么没有,鼎鼎大名的赛扁鹊说我是神经痛。”

  “你身体有事,陈先生,而且不是小事。”

  我的心加速,瞪着医生,内脏翻腾起来,有说不出的难过。

  “什么事?胆石?”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。

  “阁下腹腔上附着一个肿瘤,大如鸡卵。”

  嗄。

  我的天呀。

  我瞪大眼睛,“你们这里动手术收多少费用?”

  “陈先生,我们要切开来验。”

  “验,验什么?”

  “陈先生,你好象还不大明白,恶性肿瘤,俗称癌。”

  我耳朵嗡嗡声。

  什么?我?

  我生什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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