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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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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恭敏,如果我与你门当户对,整件事的做法又自不同,你说对不对?” 我摇摇头,我挺不喜欢家中略有资产的小姐们,她们有固定模式个个差不多:样子不十分美,但打扮得无瑕可击,姿势最时髦,谈吐甚斯文,可惜缺乏生命感,整个人如一件精致的摆设,没有活力,同她们做朋友,味同嚼蜡,她们懂得什么叫生活? 男人喜欢接近野女人,不是没有原因的,活生生、有血有肉、泼辣辣、有汗有泪,跌倒爬起,心身都有纪念性疤痕,都是故事,她不是一张白纸,但是彩色摈纷,另见一番景象。 我于是说:“我喜欢你多些。” “我有信心我们会得长久保持联络。” “孩子几时回到你怀抱?” “他为此仍在踌躇。” “明显地他爱这小孩。君子不夺人之所好。” “不不不,他只是要面子,他怕孩子做油瓶。” “这也是事实,”我说,“他的女儿,他会为她设想,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。” “我就是怕这一点,我就是不要她做一万人瞩目的孩子。恭敏,你在洪氏栽培下成人,多么患得患失……我不要孩子辛苦。” 我微笑,“你完全明白快乐是什么。” 她很谦虚,并没有焙耀她的本事。 锁锁把一包文件交在我手中,着我转交泽叔。 她笑说那是洪昌泽想要的东西。 文件用牛皮纸信封套着,并无封口,我随时可打开查阅,但是我没有拆看。 如果我有好奇心,封得再牢也可打开,火漆印也挡不住掀人私隐的大欲,但我深信无知胜有知,现在我活得很好,不必自寻烦恼。 我将之交在泽叔手。 他抽出一看,闷声不响,将之喂人碎纸机,切成上海拉面般粗细,用手掏散。 他冷冷说:“影印本在法律上没有作用。” “我相信绝对没有副本。” “在你记忆中也没有?” “我没有看过。” 这是事实,但是他怎么会相信,他笑,“恭敏,我一直低估你。” 没有,他并没有,我就是那副德性,他全没错。 我说:“你看我长大,你知我为人。” 他自己生就弯弯曲曲的心肠,不相信世上有直路。 我问:“孩子呢?” “她是我的。身外物我不计较,但孩子归我所有,是我骨血,她不会离我半步。” 我很为难。 “不过,既然她把部分东西归还给我,我也不会令她失望,她有权探访孩子,并且每年可与她共同生活两个星期——在我指定的住所。” “如果孩子要跟她呢?她确是她的母亲。” 他摇头,“你少替我担心。” “法律上她有权。” “那就要在法庭相见,只怕届时对她名誉有影响。” “好,我对她说。” “还有,你,你要遵守诺言。” “泽叔,你知道我尊重你,也尊重她,说过的话我会算数。” 他自鼻子哼出一声,“我不大肯定,你们干艺术的人,眼中有什么世俗礼法?什么都敢做。从此以后,希望你离得她远远的。” “她没有告诉你?” “什么?” “为着使你放心,她要结婚。” “嫁谁?” “谁无关重要,反正不是你,也不是我。” 谁有什么要紧?谁都一样,她万事俱备,独欠一个丈夫,在某一范围内,她是人尽可夫的。 泽叔迟疑一下,“她可爱他?” 我忍不住笑,他还念念不忘。 “你尚爱她?”我说。 他不做声。 “让孩子跟她住半年,一人一半。” “小孩子怎么样念书?”他责问我。 “她还小,起码有五年才进学校。” “不。” “你尚爱她,孩子也需要她,何不维持一种比较文明的关系?” 他不甘心放手,一脸酸涩。也一大把岁数,什么都要霸着拥有,一点都看不开,枉他做生意时一派力拔山河气盖世。 “她会感激你。” “哼。” “放她一马。” “口才好得很呀你。” “还不是跟泽叔学习。” 这是真的,我继续逗留在公司里。 大弟越来越精神,我越来越萎靡,所有私人时间都没有了,迟起来不及吃早餐,托人买上来,咬一半,刚想用咖啡把它冲下胃,泽叔已经派人来叫,我很烦躁,不想听令。 自由散漫已成习惯,不能服从制度,觉得束缚、辛苦,真要等薪水开饭没法子,我的确自作自受。 艺术界的朋友疏远我,他们说,一听到秘书在电话中问:“哪一位找洪先生,”便大倒胃口。 我以前也是一样,有谁叫秘书搭线,说什么“洪先生在吗,刘先生找你,”就会很不齿的答“洪先生不在,叫刘先生快去睡觉”。 太没诚意了。对于做生意的人说,请几个秘书做琐事才有派头,作用与白金信用卡,司机驾驶之平治车一样。但对艺术家来说,除出专心创作,一切归于无聊。 连这种细节都不能适应,深觉痛苦,还怎么办大事,公司里的英才,在我眼中,都是俗物,而我这个自认为是潇洒不羁的人物,却被他们当怪物。 泽叔交下来好几个叫我学做的计划,都堆在那里,麦公过数日便来收去另找替工。 我不是那块料子,他们都说对了。 但大弟却做得兴致勃勃,穿上西装的他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,现在他决定在暑假后在本市升学,边读书边做麦公的学徒。 我打呵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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