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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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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挂了电话自看电视,只见红红绿绿的影子在眼前打转,没有一点看得进去,看不进也毫无损失。 然后在沙发上,牵牵绊绊的,都是兰花的影子,我仿佛听见她的声音,她低声道:“大哥,你是不会明白的──你是君子人。” 我只觉得汗毛直竖,倒了一小杯拔兰地喝了,她又没死,怎么那人却老似阴魂似的,缠在这里不放。然后我想到认识兰花这么多年,总末见她舒心欢畅过,忍不住为她伤心,过了一会儿,我自觉十二分的没趣,就上床睡了。 到了半夜,我还是隐隐约约的听见兰花的声音:“──大哥──” 暖气像比往时暖得多,我把被子不断的掀来掀去。 然后我听见女人的哭声,挣扎起来,一身冷汗,我开了床头灯,吓了一大跳,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床头,她抬起头来,是妻。 我放下心来,我温和的问:“你呀,怎么一声不响回来了?倒吓我一跳,孩子呢?” “我去绞一条毛巾你,一头汗。”她抹了眼泪,起身。 我拿了热毛巾擦擦险,舒服多了。 “我把你吵醒了。”她说。 “说这些做什么!” “孩子我没带回来,留着那里住几天,他喜欢外公外婆家,可以放肆点。我把话说重了,你别怪我。” 她眼沿虚肿的,脸有点腊黄,到底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,当年人人说她英气勃勃,如今也一丝不见了,岁月把人磨得就像一个人。 “算了,别提了,提来做什么?” “我想到婚姻这事,简直一点保障也没有。从前还说不结婚的男人不好,如今结了婚的男人更不好,像兰花这么有办法的女人,尚且吃不消思恩,你想想我,我跟了你这么些年,渐渐变了没脚蟹,一切依靠着你,成了习惯,大大小小的事都作不了主,没了你怎么办,真是没味道!” 我默默的想,不,兰花不是一个有办法的女人,她即使有办法,那办法也没施用在恩恩身上。 我只说:“什么是有保障的呢?生命也没有保障,今日好端端在说话的人,明晨就去了,什么保障,做人各凭良心,离婚在今日是平常事,离合岂无缘,你何必为了大家的事多感触多心,忘了它吧。” 妻点点头,她洗澡,也睡了。 我没有睡着。 我是一个最最无用的人。故此佩服兰花,说嫁就嫁,说离就离,事事理直气壮的──然而她真是一个那样的人吗?她跟我说:“你是会不明白的……” 过了几天,妻把那日他们两夫妻在这里拍的照片拿出来看,本来想丢掉一点,却又不舍得,那一辑照片拍得特别好,每个人精神奕奕,兰花笑脸如花。 正在看照片,有人按铃,妻去开门,一脸的惊异,“兰花的母亲。”她轻说。 我连忙站起来迎出去,“伯母,请坐。” 她向我微微一笑,缓缓的坐下来。 我知道她的来意了。 佣人倒了茶,她慢慢的喝着。 “伯母,你来找我,一定有事,不妨直说。”我说。 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,越跟她耍花样,她越开心,她的花样、永远比别人多,索性跟她直来直往也罢了。 她还是穿着绣花袄,绣花鞋,时间对她来说,是不变的。 她开口,“兰花的一生是完了。” 我望了一望妻,不响。 她扬扬手,“她把戒指托人带了回来,让我还你们家。这种东西,中看不中用,再大的钻石,量也不过只值三五万,三五万此刻有什么用?我兰花在外头读书,一年也花我三五万,在你们家,这般一只戒指──未免小觑兰花,据说你们有人说什么‘肉包子打狗’这些话,即使兰花是只狗,这样的首饰还打不动她。” 我看妻一看。 这话是妻说的,不晓得怎么隔墙有耳,被她听了去。 妻的脸辣辣红起来,马上退开了。 兰花的母亲冷笑一声,“当初你们家说什么来着?照顾兰花,一应有事,只包在你们身上,如今事来了,倒好像还要咱们母女俩来登门道歉似的,令尊令堂连电话也不给一个。人心肉做,我女儿也是十月怀胎,千辛万苦带大的,不能白吃这种亏,她可也是个读书人,你家有几个钱?说爱就爱,不爱就丢?要没脸大家没脸,你跟你父亲说去,叫他好好的想一想。” 来了。 脸扯下来了。 她要我们赔,然而赔多少呢?三五万她还当芝麻绿豆,她要多少?我只老老实实的说:“伯母,当初他们结合,是两厢情愿,并未言及买卖式婚姻,与别人无关,他们结了婚,家父家母才知道的,这一次的确是思恩的错,兰花吃亏,我知道,但是这事大家爱莫能助。伯母有话可对家父说,我没有能力作主张的。” “你是赖得干干净净了?”她厉声问我。 我一呆。 妻走出来说:“伯母,你说话清楚一点,我们十年不见他们夫妻一面,弟弟弟姐的事,与大伯有何关系,这事又不是我们扯合的,你也不想想,就上门来闹,你是没关系,兰花益发一点面子也没了!” 兰花的母亲拿起皮包,摔了茶杯就站起身来,自己开了门,就走了。 妻说:“好,她是往爸妈处去了。” “随她去,真可怜了兰花。” “她有什么皇牌呢?”妻奇问:“不是不说,你爹那性子,不过比一毛不拔好一点而已。 她有什么本事糠里榨油?一妻笑。 我说:“我当初──是答应过照顾兰花的。” “自己妹子也顾不了,叫我们怎地?拿了力去砍思恩?兰花决定离婚,她一定有办法,她母亲真是爱搞,趁这种机会也好捞油水,三五万还嫌小,她以为什么?如今世界,三五千也没地方借去。” “别说了,我头痛。” 隔了几日,我们知道了。当初父亲送的屋契,写的是思恩名字,兰花母亲要的是那个。父亲说屋契已经送了出去,他无权过问,任凭兰花的母亲怎么恐吓,父亲只是不理,她去得次数多了,被父亲轰了出去。 她又来我们这里,闹了半年有多,一点结果没有。 据我所知,那屋契早转名在兰花身上了,她母亲犹如不知,我也不说穿,只是避而不见。 而兰花,一点音讯也没有。 正如兰花母亲所哭诉:“如今她死活我都不知!” 但是凭兰花母亲那手段那风姿,是不愁生活的。到底还是母亲心软,凑了一小笔现款,差人送了过去。 没隔多少日子,思恩回来了,被父亲关著书房门,痛骂了一日,我们只听见拍桌声,吼叫声。 妈妈喃喃在门外骂:“结什么婚!自己不正,又去娶个不正的女人!惹得没完没了!” 我头如斗大。 我们听见思恩叫:“我什么都给了她!车子,房子,现在我还得付瞻养费,每月付到她律师那里去,否则我就吃官司,这女人完全是有计划的,不然她不把底片还我。” 父亲老大耳刮子打过去,思恩避着,我过去拉开父亲。 思恩也火光了,“这是我的事,我倒霉吧了,你们为何又怪我?”他叫。 “你不晓得这事为了你闹得多大,” “早知如此,我死在外头也不回来!” 妻连忙拖住他,“思恩,爸爸发脾气,儿子不担受着,谁来受,大家坐下!” “那层房子!可值十一万镑!”爸直吼。 “我何尝不知!”思恩嚷:“可是我有什么办法?” “她母亲犹自来日闹夜闹,又赚了万多元港币去!” “我说我上当了,好不好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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