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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我是一个最没味道的人,最最没味道的人。

  思恩有时候与我出去喝一杯啤酒,他也会说:“大哥,我觉得近年来,你益发没……劲道了。”

  “老了,”我答:“虽然说父母亲还在,不能吾老,到底老了,说也奇怪,年轻的时候,总觉得仿佛能有一番作为,可是时间过去了,不外如此。”

  思恩微笑,一个忽然的微笑,他答:“可不是,年轻的时候。”

  我们兄弟俩坐在咖啡座里,可以躺很久,什么也不想。

  有女孩子在我们面前走过,也评头品足。

  思恩说:“瞧,物以稀为贵,这几个洋女人也雄纠纠,气昂昂的,不怕罪过的说一句,那时候.不过是为了省召妓的铜细,也去混洋女人。”

  我不响。

  可是那把柄就落在兰花手里了。

  “通奸,她告我通奸。法庭传我上去,我实在连那女的相貌都不记得,他娘的又不是碧姬芭铎!姓名也不知道,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,事隔多年,我才说了吧,真正不值!那女的不知是在酒吧勾搭来的呢,还是什么跳舞厅,真倒霉。兰花不过是要寻一个藉口,她要离婚。”思恩说。

  我不响。

  “离了也好,终久她也会想到我的好处,我是有好处的,是不是?大哥。”

  “自然,思恩,你是好的。”

  “你记得许多年之前?多年多年之前?她在打网球?你记得?”

  我记得。

  那日光,那球拍。

  思恩说:“可是就不过如此。”

  “啊,”我说:“思恩,世界上的事根本如是。”

  后来我又见了兰花一次。

  在大家都忘了她以后,我又见了她一次。

  她抱着个异常俊美的男孩子,约三四岁模样,在浅水湾沙滩上。她没穿泳衣,不过是普通的衬衫长裤,料子是很好的,她胖了,又胖了,脸上还差不多。

  是她叫住我的,“大哥!大哥!”

  我正在喝啤酒,陪着两个外国新到的同事,猛地一回头,见到了她。

  她笑着走过来,嫌孩子跟得慢,一把抱了他起来,仿佛很有力气的样干。”

  她一直笑着走过来,她戴着一副金耳环,非常俗气的一种黄金圈圈,可是她戴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对比。我心中诅咒着她,她是一个有办法的女人,廿岁有廿岁的美丽,三十岁有三十岁的美丽!如今都中年了,还如此吸引!

  她问:“我可以坐下嘛?”

  那两个同事,如苍蝇见血似的为她拉了位子过来。

  她把孩子放在膝上坐。

  我向她点点头。

  她笑着:“叫伯伯,怏,叫伯伯。”她哄着孩子。

  我愕然的看看兰花。

  “这是我儿子。”她细声的说:“我结婚了。”

  孩子是惊人的秀气与美,一双眼睛完全像她。

  “啊。”我说。

  她又笑了一笑。

  她说:“我现住香港。我丈夫在新加坡还有一个家,我妈妈也搬回来了。”

  “啊。”我说。

  她不响了。

  隔了一会儿我说:“你们母女俩,非要做一样的事不可吗?”其实是很无礼,且与我无关的。

  她说:“是,很巧合。”她芳无其事的答:“但是我很快乐,大哥,今天见到你真快乐。”

  我还以为她说生活快乐,谁晓得后来又加了一句。

  我硬绑绑的说:“见到我有什么快乐?”

  她又笑了一笑,因胖了,脸上油光水滑的,一点皱纹也看不出来,手臂结结实实,晒得棕色。她叫了一杯柠檬水,给她儿子吸着,那孩子倒有说不出的可爱。

  我忍不住问:“叫什么名字,孩子?”

  “叫思恩。思恩,叫伯伯。”

  “叫什么?”我大吃一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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