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蓝这个颜色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

  他说:“你没见美国女孩子,要不就一百公斤,像只犀牛,要不拚命节食,每天只吃一条芹菜。”

  徐伯母皱起眉头,“真是的,刚刚解放缠脚又这样自虐。”

  我没有意见,三分钟吃完半碗饭,喝一口汤,就坐着陪客。

  徐培南完全把这里当自己家,我相信他有本事把任何地方当家乡。

  他有什么所谓,烂塌塌,什么地方躺不下去,泥沼、垃圾、荒山、野岭,都有归属感,什么都能吃,只要饱肚便行,蝗虫蚂蚁蚕蛹都难不倒他,多么好,世界末日到了,他将是最后一个生存者。

  我微笑起来。

  猛地抬头,倒是看到一双晶光闪闪的眼睛盯着我。

  我连忙收赦笑容,一本正经。

  他大概知道我在腹诽他。

  门铃响,我说:“我去。”

  打开大门,外头站着个肤色古铜、大眼睛、紫色嘴唇的女郎,三个骨大花裤子,白竖领衬衫,十分醒目,这种打扮永不过时,只是视人而异,她当然穿得好看,因为青春。

  我知道她找错门。

  我说,“我们姓蓝。”

  “我找徐培南。”她笑着用美国口音的英语说。

  我扬起一条眼眉。她,徐培南?完全不合逻辑。

  找仍然很客气,“请进来。”

  她活泼地说声谢。

  “大胡子……”她叫他。

  徐培南动作灵活,一头大猩猩般跳出来。

  “来来来,我们吃饭,你要不要坐下?”他扯着女郎的手。

  他变成主人了。

  母亲连忙吩咐加碗筷。

  那个女孩子也不客气,不顾三七二十一,挤在徐培南的身边。

  我退至客厅,坐在一角怔怔的想:这就是代沟,差数年就是数年,人家十八廿二,可以不拘小节,胡乱装天真便在陌生人家中熟络起来、我可不行,我已经到达做淑女的年龄,断不能黄熟梅子卖青。

  再想下去,时光倒退,早在十五岁时我亦是个小大人。

  这是性格使然,与年龄无关,我找借口安慰自己。有多少女人到三十岁还是名老十三点,我一向老成持重。

  徐伯母过来我身边坐下,讪讪的说:“培南真是,哪里来的一个朋友,找到这里来。”

  我没说什么。

  那边传来响亮的笑声。

  我同徐伯母说:“请喝茶,这碧螺春还不错。”

  徐伯母怪闷地说,“那位小姐不知是何方神圣。”

  我笑:“别担心,徐培南会得照顾他自己。”

  话还没说完,他拉着女友的手过来,“红羽毛想知道什么地方卖松石首饰。”

  红羽毛?我作个询问的神色。

  徐伯母的表情更诧异。

  徐培南笑,“她是印第安红人,怎么,你们没发觉?是正宗的美国人呢。”

  徐伯母脸色发绿,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
  我忍着笑,红羽毛的父亲大概叫坐着的熊人,她的母亲叫温柔母牛,她兄长叫紫色闪电,印第安名字充满想象力。

  他有红人女友!真的天下大同起来了。

  徐培南永远带来惊奇,他绝不肯好好的做一个普通人。

  我招呼红羽毛,“来,吃些巧克力,不要客气,要咖啡吗。我知道国货公司里有最好的松石,听说松石上有黑纹比较矜贵,是不是?”

  我没有做作,我是真诚的。

  红羽毛也坦诚得可爱,与我异常亲密,说长道短。

  这次来到东方,真是情深款款。

  徐培南真有一手,叫人家自那么远的地方追到本市来。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。

  元震才不高兴无端端搭长途飞机,为我也不行。

  这是天生的福气.不由你不羡慕。

  红羽毛的五官长得很趣致,褐色皮肤配松石与珊瑚最好看,身材当然更加没话说,话虽如此,娶回来做媳妇又是另外一件事,是以我们越谈得欢畅,徐氏夫妇的面色越是灰败。

  我想劝他们:红人也就算了,看上去与亚细亚种差不多,黑人就不大妙了,徐培南有什么做不出来。

  门铃又响。

  母亲强笑道:“什么人。”

  “我来。”

  一位开门,嘿,人可齐了,是小朱。

  我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

  很明显地,他喝了几杯啤酒,醉是末醉,胆子却比往日大了数倍。

  他答:“我来看你。”

  “我父母在此,你规矩点,一失态,下次就不用来了。”

  他受宠若惊,“是是是,志鹃,一切听你的。”

  “你路过?”我带他进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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