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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我把酒递在妈手中,这时候徐伯母已匆匆赶到,一只手,还在匆匆扣钮子。他会在什么地方?厂里说不见他,我留下话。徐培南说,“他会出现的。”

  也不问为什么,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。

  我破天荒问他:“有没有空?陪我出去喝几杯,醉了可以抬我回来。”

  “遵命。”他说得很简单。

  我从来没喜欢过徐培南,但我信任他。

  我们到熊与牛酒馆坐下,我继续喝不拔兰地。

  我没头没脑的说:“三十年的夫妻,试想想:三十年,我有一只廿年旧的音乐盒子,谁碰它一碰我会同那人拚命,但是三十年夫妻,要扔就扔,什么意思。况且你有无发觉,总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扔老太婆,你几时见过老太太抛夫离子?”

  徐培南说:“伙计,替她添酒。”

  “开什么玩笑,忽然之间我要添一个新妈妈。”

  他仍然没有任何评语,我们坐着对喝,我把送酒的花生米当点心吃,大把大把丢进嘴里。什么仪态,有个鬼用,老妈是那种笑不露齿,走不动裙的人物,到头来不过是这样,不用学她了。

  我想把张元震叫出来向他申诉,但如他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,实在难以将世上猥琐、卑微的小事去麻烦他,我觉得空前的寂寞。

  “回去吧。”徐培南说。

  “谢谢你。”

  “不客气。”

  回到家,父亲已回来,女佣也已回来。

  父母双方正冷静地开谈判,独独我急痛攻心,语无伦次。

  这种事的确是常常会得发生的,人家七八岁的孩子都接受得很好,我应该争气。

  三天后,母亲把她的决定告诉我。

  “志鹃,我决定成全他,同他离婚,他会给我一笔款子,我将到美国去投靠你的阿姨。志鹃,你已长大,你得独立生活。”说看她老泪纵横。

  我不相信耳朵,一个固若金汤的家,一拆就拆散。

  我问:“独立生活,为什么?我还是住在这里。”

  “傻女,你父现要与新太大住在这里,你不介意,人家可介意呢。”

  “什么,这老房子他要用来做新居?”

  “一点不错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另外去租房子?”

  “你好不天真,志鹃,他又不是亿万富豪,外头象样房子还是贵,当然是你走好过他走。”

  “赶我走?”我瞠目结舌。

  我还以为我一生不用愁,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,将来这资产将归于我,可是现在,竟然住都不给我住。

  我不觉伤心,只觉诧异。

  “你父亲在书房内,他要与你谈话。”

  父亲真是能干,三两下手势,就把一个家解散,替我们妥善地安排了出路,以使重组他自己的新生活。好厉害的一个人,我活了廿五年,至此才发觉他是个陌生人。

  我敲门进书房。

  父亲坐在熟悉的大书桌后,这张书桌,我少时候,常常爬上去玩,甚至躺在上面。

  只听得他开口说:“志鹃,你都知道了?”

  也许是我多心,他声音都变掉,虽然仍是我父亲,但象科幻小说中那种被外星人占据躯体的地球人,由另一个神经系统控制思想及行动。

  “要我搬出去?”我问。

  他声音中没太多歉意。“志鹃,你已经廿五岁。”

  说得是,不少女同事在十八九岁就出来自己一个人住。

  “在经济上我会帮忙你。”他加一句。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你母亲下个月动身。”

  我终于问:“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子?”

  “她?啊,她。是,她同你一样,有份职业、今年三十八岁,但看上去还年轻,过去的婚姻不如意,吃过很大的苦,所以我要好好的补偿她。”

  父亲的声音充满温情与憧憬。

  他简直是个大情人,为一个已步入中年的女人牺牲那么多,我自然不能原谅他,但自客观的眼光看来,他又是个伟大的男人,居然对三十多岁的女人许下诺言,并真为她实现。

  真了不起。那女人好福气,这年头连青春少女打着锣都找不到这样的男人。这位女上想必然有过人之魅力,也许他们两人真的看对了眼,发生火花,燃烧起来。

  “志鹃,你不是喜欢弟妹吗,将来你可以来探望我们。”

 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,说什么都是多余的,连母亲都不欲多说,更何况是我。

  旁人如何插嘴。

  父亲说下去,“志鹃,此刻你最好是嫁人。张元震不是回来了吗?快快拉拢天窗。”

  是的,但是他肯不肯娶我?

  我说:“我不想匆匆忙忙作决定,我会找一间小公寓搬出去。”

  他迟疑一下,“要在五个星期内办妥。”

  这么急?我叹口,“好。”我说。

  父亲松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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