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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“是,很重要。”

  “你要同我摊牌是不是?”我笑问:“不用这么复杂呀,三言两语可以说完。

  他沉闷下来,脸上出现非常痛苦的神色,额角上的青筋涌现。

  咦,这是什么一回事?

  照说这种时代,谁也不会深觉负了谁一生,背这种黑锅上身。为什么他耿耿于怀?

  我说:“行李准备好,不过好吧,”我想他说这番话,要作内心门争,成全他何妨。

  “这次再不说清楚,恕无下回。”

  元震握着我的手,越收越紧,手指节都发白,我要挣脱,他才似虚脱般说:“对不起,志鹃,对不起。”

  “元震,我与你之间,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,你何必吞吞吐吐,两人都生活在悬疑中。”

  “我父母想我同你结婚……但是……我要走了。”他自己拉开大门,又转头,我会来同你解释,我先走。”

  他终于肯关上门走,我倒觉得痛快。

  这是我一生人第一次为人牺牲,订妥的飞机票都要退掉,也绝对是最后一次牺牲,天天大平卖任你再努力也当是稀疏平常。

  我心象是蒙着一层雾,人际关系已经够暧昧,谁敢问清楚:你为什么害我、你为什么恨我、你为什么踩我,你为什么中伤我这种问题,无论是同事朋友亲戚间,都很累很含糊地活着。

  现在与爱人也得这样相处在云里雾中……你猜猜我的心事,我打打你的哑谜,真累坏人。

  这简直是折磨,难怪母亲要早早脱离苦海。

  我开始有点恨张元震,无端端给我惹烦恼。

  我努力控制自己,恨意一生,绵绵无绝期,终陷苦海,一个女人切忌患秦香恋症候,天天对牢镜子问:我这么美这么聪明却这么薄命,为什么。这一问保管把所有亲朋戚友问完为止。

  做人从头旺到底是很难的,从头衰到底更难,尝到甜头要回头,我与张元震曾经度过那么温馨的七年,没有他,日子也是要过的,但没有他不会充满回忆,恨是没有用的。

  我的气渐渐平下来,四肢也跟着松弛。

  有人使劲的按铃,我去开门。门外是徐培南。

  这么冷的天气,他仍然短裤球鞋,不修边幅。

  “你吓坏人!”他恼怒的指到我鼻子上来,“我妈约好你来吃饭,结果人不见,电话不来,打过来又没人接,你干么?”

  “我一时想不开,欲寻短见。”我强笑。

  他倒是一呆,悻悻说,“你倒是学会了说笑。”

  “我现在什么都会,你看我多邋遢。”我张开手,叫他看我,忽然之间,心酸鼻子酸,双眼一眨,眼泪忍不住淌出来。

  我一个转身,非常敏捷,像人家跳华尔滋舞那样,背着他。

  过一会儿我开亮灯。

  “怎么不用暖炉?冻死人。”他搓着手。

  “你可以加毛衣,谁叫你才穿一件布衫。”

  “蓝志鹃,你还学会吵架。”他微笑。

  “来,上我们家吃去。”

  “我这下子再也没精神。”

  “别这样好不好?”他很明白我的心意,“你父亲不会见到你,徐蓝两家不同门口,忘记了?”

  我不出声。

  “何必恨一个老头子,他除出是你的父亲,他还是他自已,他有权选择他的生活方式,你要明智点。”

  “算了,也不用换衣服,这么一团一块的,倒是与我合衬。”

  “不行。”我拉着衣襟。

  “已经开饭,你一搞六十分钟,那怎么行,况且你会着凉。”

  他一手把我自屋里拉出门外。

  有时候碰到粗人也有好处,快刀斩乱麻,不必婆妈。

  徐家吃火锅,有我最喜欢的蛋饺及粉丝。我吃这种东西可以吃很多,又穿着没有腰头的衣裳,益发像个饥民。

  也顾不得这许多。

  徐伯母笑问:“志鹃今日胃口真好,有没有胖?”

  “没有,体重一样,”我说,“但身体面积大许多。”

  徐培南看我一眼,“至今她的食量才似一个人,从前像一只鸟。”

  我不响,很久没有吃这么丰富的一顿。人的命运真稀奇,但凡不是自己的东西,总会失去,靠人即使是亲生父亲,也是不行的。

  “你要原谅父亲。”徐伯母说。

  “我只是他的女儿,他不必对我负责,我廿多岁了,早届独立年龄,我只同情母亲。”

  “要不要去探访他?”

  “不要。”

  我一向不是大方的人,我真的不能跟他谈笑自如。

  还有,如果与张元震分手,也不能再继续做朋友。一个女明星说得好:“做朋友?能做朋友就不必分手。”

  我突然觉得瑟缩,又多吃一点。

  这样子下去还早会变一只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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