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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他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样,刚欲开口,我寒舍的门铃响起来“哗哗哗,不绝地大声嚷,似救火鬼上门来。

  我知道这是张元震赶到了。我去开门。

  他气急败坏地问:“他在哪里,他在哪里?”

  我用手指一指。

  张元震也顾不得我在场,立刻向伊安史蔑夫抱怨,“你怎么跑了来?”声音;压得低敌

  伊安史蔑夫一蹬足,“你不说,我来说。”

  我说:“不用说了,我全都明白了。”

  元震额角上全是汗,忽然之间,也许是心理作用,我觉得他面目淫邪,脸色发绿,不忍卒睹。

  伊安史蔑夫走过去靠在他身边“张、我们回伦敦吧,我亲自来接你,你该听我的。”

  我连忙跑去打开大门,“是,”我说,“回伦敦去吧,张元震,速速带你的朋友离开我这里。”

  “志鹃--”

  “我不想多说,张元震,我很明白,我不会替你添增麻烦,再见。”

  他见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,也只得拖着史蔑夫走。

  史一见到他,整个人便象是要融在他身上,两为一体,我实在支持不住,适才吃得太饱了,用力拍上门,便抢到浴室大呕大吐。

  五脏都几乎吐出来,辛苦得眼泪鼻涕要用热毛巾揩干净。

  在我记忆中,我并未试过大哭,幼时只要嘴角出点消息,父母奶妈使争着来哄,要太阳有太阳,要月亮有月亮,即使在工作岗位上,也化险为夷,每战每胜,从今开始,我相信我的命运是大大转变了,我已是一个无所有的人,得从头开始。

  怎么会变成这样,太不公平。

  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,暖烘烘也睡着了。

  第二天早上天旋地转,起不了床,撑着喝一杯葡萄糖水,但呕吐仍没有停止真厉害,这件事竟令我如此反胃。

  每个开明的人都会振振有辞提到人各有志之论,那是因为事情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,万一你发觉自己的男朋友出了这种事,反应也同我一样。

  还是要上班的。

  林小姐见到我,哗然,说我这几个月来老了十年,连头发都没有光泽,眼袋有好几层。

  “昨天喝醉酒?”

  我摇头,“一滴都没喝,但不知凭地,头晕得如要转入无底洞。”

  “应该在家休息。”

  “家?谁照顾我?”

  “可怜的志鹃,此刻的生活竟同我一样,未婚夫呢?”

  “什么未婚夫,现在运流行未婚夫?”

  我掩住嘴,大大打一个呵欠,伏在桌上,似个道友婆。

  林小姐递化妆品给我,“搽些粉。”

  “没有用,不上粉。”我摇摇头,“这一阵子吃得差,营养不够。皮肤粗糙。”

  “索性陪你母亲去。”

  “别同情我,我会好的。”

  我撑起上半身,检查要做的工夫,没奈何,仍然得扑出扑入。我怕病,不愿单独躺在床上,林小姐说过,独身人不怕死,只怕病。我忽然珍惜自己,衣服拉得严密,叫伙计买牛奶及三文治上来进补,向同事借暖炉,放在足底下,俨如老姑婆一名,就差没养只玳瑁猫。

  到中午我心情好转,没大不了的事,我同自己说:出去开会吧。

  室内暖气足,户外北风凛凛,一进一出,我有点吃不消,从前开会我老用爸爸的车子及司机,现在站在街角等车,但觉寒风刮面。

  那日到家,我才知道辛苦,脸黄黄的跟徐伯母讨救兵,想吃神曲茶。

  “我替你拎来。”徐伯母急得不得了。

  “不,我自己来。”

  “我叫培南同你送茶。”

  “我可以走动。”

  “你一定是喝了冷风,志鹃,搬来同徐家姆妈同住如何?”

  “这是另外一个问题。”

  “培南半小时后到。”她说。

  徐培南?他一定会把薄荷油浇在药茶上引我喝,自然毒不死,但也够受的。

  小时候他用食指醮了万金油抹到我眼睛来,起码有半小时红肿涩痛,不过大哭之后恢复正常,眼泪使有这点功能。

  每次见他,都少不免肉体吃苦,引以为常。

  今次他出现的时候,打扮更加出奇,普通的衬衫长裤,但加了只花布领结,脚上居然有鞋有袜。

  什么事?我问:“吃喜酒?”

  他说;“说得对,我女伴在楼下等我,我们去派对。”

  “是谁,那位天半第一号女王老五郭咪咪?”

  “人们确是那么叫她。”他无奈,“说是生日,一定叫我去。”

  “你也从俗了。”我取笑他。

  他冲口而出,“你何尝不是。”

  我正在喝药,听到这话,不禁一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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