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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真从何说起?我又不是三姑六婆,专讲人闲话的,我是为你好,小姐,我老老实实的说明白了,辛蒂,不管坚的生意做得多好,人长得多劲,他是完了,他是碰不得的,说完了这一句,我再也不噜嗦了,好吧?”莉莉说。

  “我们换个话题。”我说。

  但莉莉的世界狭小。她说她的丈夫,她的孩子,她家里的三房两厅,换了家俱,分期付款。她的父母,她丈夫的父母。我忽然打了一个呵欠,莉莉面红了。

  自从结婚之后,她不再是我的莉莉了。

  她有她生活的方式,似乎很开心,似乎很惆怅,似乎很有苦难言。她唯一的希望是把房子分期供满,丈夫对她忠实,孩子们读书用功。就是这样。一条直线,她的生活,明天是今天的重复,今天是昨天的翻版。我怀疑是否会闷坏,好处是有安全感,当你知道明天要做什么的时候,晚上就睡得熟,这一点就很令人羡慕。

  我爱怜的看她。我的莉莉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,一间小学一间中学,然后她这样正常,而我,我已经到无可药救的地步了。

  “你还吃药?”她问。

  “嘘。”我说,“不要告诉我母亲,是。安眠药,镇静剂,维他命EAB,酵素丸,止痛片,提神药,铁质,还有你知道什么,我整个人靠丸子活着。”

  “我的天。你居然还活到今天。”

  “活着?我倒不觉得我活着。活人像我就该死了。”

  “好啦好啦,跟你说话,猜谜似的。”莉莉摇头。

  妈妈进来,“辛蒂,你去把头发弄弄,即使留着,也修好一点,莉莉,拜托你陪她去一趟,快快回来,你哥哥六点不到就回来了。”

  “我的天。”我说。

  我住在她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我与莉莉出去,我剪了头发,剪得很齐,但还是长的,我不要卷,叫剃头师傅吹干,他不肯,吵了半晌,结果莉莉还说:“你那头发,怎么这样黑这样厚?”我觉得滑稽。

  我的头发不能剪齐,一齐就像假发,像今天,就假得不能再假。是的,因为这一头头发,外国人把我当洋娃娃看待。“这么黑的头发。”他们说,“带蓝影的。”他们说,这些男孩子,把我的头发摸了又摸。它们又长又直,而且干净。我不反感他们摸我的头发,仅止于此,这也不过一种好奇,等于我用手指去碰他们的长睫毛,男孩子的睫毛几乎有一寸长,而且多数是两种颜色的,前端金闪闪,一半还是咖啡色的,配着浅灰的蓝绿的眼睛。多么可爱。也仅止于此。我还是想念坚。这些人不过是路过的。甚至丹妮尔,丹妮尔是女孩子,那是另外一件事了。

  莉莉拍我一下,“你怎么了?快付帐回家吧,呆着想谁?”

  “笑的倒是顶甜的,模样儿却像吸了毒药,灵魂不在身上。”她说。

  结果是她付的帐还来得个贵人。

  这年头,不变个办法,简直活不下去。非得赚钱不可,我叹口气,而且要赚得像坚,卑鄙的、毒辣的赚。

  回到家里,我来不及换衣裳,哥哥已经把那个朋友带回来了。

  我看着他,吃惊于他的美丽。用“美丽”形容他真是错不了,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脸孔,五官是元懈可击的,尤其是管鼻子,又挺又秀气。外国男孩子再美,也有种畜牲的感觉,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,真是清丽得奇怪的。不过清丽不等于纯洁,他身上透着一种解释不出的邪气,我看得出,因为我是他那一路人,哥哥看不出,他只看得他的漂亮。

  我慢慢的走过去,坐在沙发上,把腿搁在玻璃茶几上,脚上是一双破球鞋。

  妈妈几乎昏过去。哥哥皱着眉头。

  我笑了,“我是辛蒂。”我说。

  他点点头,“我叫陆家明。”

  这么普通的名字,配这么一个特别的人,所以才显得别致。我客观的看着他。

  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,左手一只极薄的白金手表,右手一只银手镯,黑色的裤子,他很瘦。

  我微笑。是的,哥哥是一个好哥哥,但是我见过太多漂亮的男孩子了,这算什么呢?

  我听见莉莉在我耳边轻语:“我得回去了,妈的,我真后悔这么早结了婚,天下居然有这么样的男孩子存在,真不相信!”

  我还是抿着嘴唇笑。

  哥哥说:“辛蒂,去换一件衣裳!”他气恼得很。

  “是,先生。”我懒懒的站起来。

  莉莉告辞了。我送她到门口,她还向我眨眨眼睛。

  我回到房间,拉了一件裙子出来,这些裙子,大概都不人哥哥眼,我真的翻了半天,才穿了裙子出来。哥哥的眼睛看着天花板。

  陆家明反而笑了。

  “你才从伦敦回来?”他问。

  我点点头,他的声音很温柔。

  “你看上去也像个伦敦女孩子。”他说。

  “那真是侮辱,我才不像。来吧,吃饭了,回了家,除了吃就还是吃,不吃白不吃。我不像伦敦人,我还是中国人,衣服是伦敦衣服,人是中国人。”

  我说完了自顾自拉开了椅子就拿起饭碗。爸有他的幽默感,他哈哈的笑了,妈妈的脸,我的天,像锅底似的黑,可怕。

  陆家明凝视我。

  整顿夜饭他凝视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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