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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我也火了,我说:“我们在一起还睡过一张床呢,你现在是干什么?别告诉我你是处男,别惹我笑。”

  “你是与她们不一样的!”

  “不一样,是的,我早说过,我比她们坏。”

  “如果你爱我,你不会一直要我跟你睡觉。”

  “我不爱你,”我说,“我几时说过我爱你?”我反问,“我也不一定要跟你睡觉,我找个男人上床,还找得到,你放心,你不用侮辱我,如果你觉得我不够吸引力,我现在马上就走!”

  我拿起我的外衣,打开了大门。

  他呆呆的站着,并没有留我。

  我走了。

  到了街上,风一吹,酒醒了一半,我没有什么后悔,只觉得有点可惜。我并不是有意的,我只是闹着玩,他也该知道我不是色情狂,只是他不让我碰他,我固执起来,就说了那么些气话。

  我叫了一部车子回家。

  第二天,他没有找我。

  第三天,他也没有找我。

  奇怪的是,我并不十分想念他。我的工作忙,我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坚,其余的男人,真的假的,来了去了,都无所谓,情形弄得我与家明这样尴尬的,倒还少有。说得难听点,仿佛是某夜,我试图强奸他,他不肯,我一怒这下走掉了。大笑话。

  第四天,他的电话来了。

  “有空吗?”他问。

  “最近很忙?”我反问,“多日不见了。”

  “是的,是相当忙。今夜你有空出来吗?”

  “不怕我非礼你?”我笑问。

  “你吃醉了。”

  “才怪,懦夫才把失礼的行为往酒精上推,我没有吃醉,我知道我自己做过了什么,把你吓坏了,是不是?”

  “没有,”他温和的说,“我与你以前见过的那些男人一样,所以你意外了,我不与你,只是……我没有法子学他们,对不起,辛蒂。”

  “怎么你反而道起歉来?应该是我道歉才是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在码头等,辛蒂,六点正,今天。我爱你,辛蒂。”

  他挂了电话。

  我呆了半晌。

  上帝啊这样的男朋友还往哪里去找?我呆着,只是我不配了,我实在不配,像我这样的人,我配跟谁在一起?我把头埋在膝间。

  到了五点钟,我换上心爱的衣裳。我很少特别为人穿这套衣裳,不过是一件芝士布的长裙,中间镶着花边,但是我喜欢这件衣服,因为是丹妮尔陪我去买的。我戴上了宽边草帽。

  我走到码头,钟刚好敲着第四下。

  多少人劝我不要大准时,有人愿意等,就让他等好了,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又何妨。但是我总改不过来,一直还是准时,我想我是没有救的了。

  我看到了家明,他站在那里,一套米色的西装,一件米色的衬衫,没领带,笔挺的站着。我觉得我几乎已经爱上他了。

  我一步步走过去,他看见了我,奔过来。

  我也急步的向他走过去,他拥抱住我。

  “辛蒂。”他吻我的耳根。

  我的帽子掉在地上。

 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,到底在这里,当众拥抱还不能算是太平常的事,但是谁介意呢?谁介意?我抱着他。我又哭了。

  他妈的我没哭有多少年了,我的心像石头一样,但是只有他能令我哭,老实说,对着坚,我都未必会哭,但这个家明,他实在令我伤心。我多么希望我像他,像他这么纯真。

  “别哭,揩干眼泪,”他说,“我们去吃饭。”

  我靠在他身上,那眼泪还是不停的。这大概是我改邪归正的时候了。我想:为了他也值得。

  他蹲下替我抬起了帽子,抓在手中。我靠着他,他搂着我,我们一直走,不管路朝向哪里,有人陪着走路总是好的,总是好的。

  我矛盾的想:我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了,也该休息了,就是他吧,就是他吧。

  还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坚呢?

  与坚在一起,又未必一定是快乐。快乐,快乐又是什么呢?我这么强烈的要得到坚,不过因为是得不到他,人总是这么犯贱。

  家明的臂膀是温暖的。

  人不过活几十年,迟早这柔软美丽强壮的臂膀,会变得棺材板一样的枯干。就是他吧。

  我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。

  假如他真的爱我,就是他吧。

  我决定爱家明,尽量爱他。

 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,我下的决心很大,很重,做得很努力。好像我真的决定嫁给他了。除了工作之外,我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一个人。我留在他家里过夜,爸妈哥哥不再反对。

  在我心里,我知道,如果爱一个人要下决心,那便不是真爱。可是——可是这年头,一天卖了三千个假,三年卖不出一个真。

  我待家明是真的,真的好。

  连我都不信,我们没有做越礼的事。我的意思是,我的天,我不能强逼他,他总是适可而止。渐渐我觉得另有含蓄的美感,比什么都好。我们像小孩子初恋一样的在一起,光是谈恋爱。

  并没有过了多久这种童话式的日子。

  一个下午,我去买东西。

  家明约我六点钟吃茶。

  我连试身都不试,为了怕他等,大包小包的拖着抱着走到那间咖啡厅。人挤得满满的。乐队在奏乐,吵得很,人气烟味语声,我不喜欢这种地方,但与家明,与家明在一起,迁就点也值得,他过于迁就我了。

  在人群里找他还是容易的,他太突出。

  我找了五分钟便看见了他。

  他坐在一张圆桌前,咖啡色米色花的丝长袖衬衫,他板着脸,不说话,他对面坐着另外一个男人,背着我,我看不到他的脸。是谁?家明是极少板脸的。四个月来没有见他板过脸。

  我放慢了脚步,朝他走过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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