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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唉,你家在这半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,也难怪你无暇兼顾其他的事,他说要走已经很久了。”

  “走到哪儿去?”

  “移民。”

  哦,原来如此。

  “新老板几时来?”

  “你不知道吗?”乙说:“下个月十二日。”

  “这么快?”丙问。

  “他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亲信过来。“乙又说。

  我心想,事情不可能更糟了。管谁过来都一样,反正这一位老板不肯原谅我,我再努力也不管用,说不定新老板一上台,反而有个转机。

  乙说:“你要振作点。”

  “我?”我问。

  丙说:“是呀,年纪大了总会去的,做儿女要节哀顺变。”

  我说:“谢谢你们关注。”

  “情绪低落,会影响工作的。”

  “是。”我很温和。

  过不到一会儿,新老板带着助手过来。那一男一女似金童玉女似的,和蔼可亲,办事落力,看样子是要整顿公司的风气。

  同事甲跟我说;“董小姐已结了婚。”

  最近同事们比较肯跟我闲聊。

  “结了婚怎么还称小姐?”

  “现在流行这样。”

  “哦。”我说。

  “萧先生是单身。”

  我微笑,我也察觉了,每当他走过,自打字员到公关部主任,都立刻表示关注,纷纷打招呼、起立、借荫头与他攀谈,小姐想高攀,太太们家里许还有适龄的妹妹、侄女、表妹之类。

  而我。

  在这一年里,我是灰了心,哪里还有心思,任凭人花簇簇地宦去官来,我老是皮笑肉不笑地做正经事。

  不过趁着乱纷纷,我地位的危机似乎也已成为过去。

  在骨节眼上,不忍耐是不行的。

  萧先生传我进去问话,叫我说一说我那个部门的情况。

  我很警惕,为什么单叫我?还是每个人都叫?我很中肯地解释一下,他问到细节,我就不肯说了。

  他是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,看得出来自环境相当好的家庭,面孔上有种未经风霜的朝气,但性格又很谦厚,见我不肯多说,就不再问。

  象以前一样,我并没有趁此机会撑足了篷向上司献殷勤。

  很久之前我已经发觉自己对人很冷淡,经过这事,更加孤拐,无法与同事融洽起来。

  我在下班的时候收拾好文件,准时走。

  其他的同事起码还打算多留十分钟,没事做也在纸上画乌龟,表示忙碌。

  萧先生走过来,跟我说:“有一件事,你比较在行,我想请你一块去走一次。”

  我很讶异,已经下班了,什么事?

  “烦你今天超时工作。”

  “没问题。”只要是公事,便没问题。

  女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,即使是公事,也昌好的,能够与萧先生单独出去,哗!

  我挽起皮包与他出去。

  他驾车。萧穿一套呢西装,非常沉着的颜色与式样,配条文静的领带,我坐在他身边,有种和煦的感觉。

  我们到一家厂去看货版,他觉得不错,正是我熟悉的题目,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清晰表达我的意见。

  办妥公事后他邀我晚饭,我肚子忽然饿起来,胃口恢复机能,说希望吃日本菜。

  我们坐下来,我也不理他,先叫一小瓶清酒。

  以前端木老说我没女人味,总等不及男伴问冷嘘暖,什么事都亲力亲为,想想真惨,男人看得起我,把我当男人,所以我不能再降级当自己是女人。

  我很沉默。这是我一贯的作风。

  我没说话,萧倒说了,“我查过记录,你仿佛在公司里不大如意。”

  “也不算挺不得意。”我微笑。

  “上半年的表现不大好,是因为家事的缘故吗?”我喝一口酒,“下班了,不想说公事。”

  他点点头,“你好象不大喜欢争。”

  我还是微笑。怎么争呢?老板有电话来,我与别人同样坐电话机羊,别人有胆子把我伸出拿听筒的手挡开,喝声“我来!”就咕咕哝哝跟老板说起来。怎么急呢?

  我说;“我是有点惰性,也相信命运,不过他们老说:性格控制命运,所以也不能怪人”。

  “也不想改?”他问。

  我说:“哪里还有得改?三岁看八十,都二十多岁的人了,哪里有得改?”

  他说:“是没有必要,不是错就不必改,每个人性情不同,是以有些人适宜从商,有些人适宜干艺术。”

  我笑,“我空有艺术家的架势,而没有艺术的天分。”顺手干了手中的酒:“晚了,萧先生,我想走了。”

  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“不必了,大家同事,何劳送来送去的。”

  “但是……”

  我到门口,伸手招了部计程车,便坐上去,“再见。”我说。

  第二天在公司见到他,绝口不提前一天的事。

  后来那些货的合同、交易,就交在我手中,忽然获得信任,我精神稍佳,我同我自己说:仿佛有一丝阳光了。

  同事们对我发生了新的兴趣,不那么排挤,但到这个时候,我对世道已惯,此心倒处悠然,也无所谓了,天无绝人之路,一切事要处之泰然。

  连董小姐都对我不错,我发觉她与都不喜欢来不及拍马屁的下属。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奉承,但大多数人都比我滑头,他们没进公司,已经把人与打听得一清二楚,一开头就知道怎么做,姿态美妙,效果自然不同凡响,我实在太懒散,现炒现卖,加上家庭变帮,更没心情去兴轰轰地办事,也是应该如此。

  但脾气怎么改呢。

  不可能有得改。

  我是跟了爹那不浪遗传,他一辈子穷教书,一辈子没得意过。

  白天似乎已经心情平息,一切与常人无异,最怕半夜醒来,胃痛得不能入寐,坐在床头细想从前,朦胧间不如意之事拂之不去,把我笼罩住,几乎窒息。我时时常流泪,白天又忘得一干二,从头开始。

  萧第二次叫住我的时候,也是下班时分。

  我有过一次经验,没有多问,便跟着他开步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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