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亦舒作品集 > 香芍药的婚事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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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裘撒的谎,没有半点破绽,我也压根儿不相信白丽丽会自动去而复返,跟我俩道歉,像她那样的女人,豁出去就豁出去了,这后面定还有隐情。 “你不相信?”裘忽然问。 “不不,”我心虚,勉强地笑,“明天去到一看还不是知道了?这点小事你不会瞒我。” 他像是对我有戒心,益发不肯将实情告诉我知道。 电话接通,应是纽约时间晚上十点多。 我扼要地对父亲说:“爸,我在香港很好,想从玩几天,学校那边,你替我告假。” 他在那边不表示什么,一片沉默,隔一会儿,他与我说:“你母亲跟你说话,芍药。” 母亲的声音十分紧张不安,“芍药,你好吗?芍药,你好吗?” “担心什么?”我笑,“去年去欧洲露营三个月,回来人都臭了,还不是没问题?我们随时联络,我现在住朋友家中,”我按住电话筒,“裘,请问号码可以告诉他们吗?” 裘犹疑一刻,“不太好吧。” “去你的,婆婆妈妈,”我笑着把裘的电话号码报上,“再见。”我放下电话。 裘说:“阳光普照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 我们去到山顶旧咖啡店,裘抽烟喝啤酒,我们坐在露天,阳光暧和,我觉得这里与南欧最相似,那里的咖啡座就这个模样。 隔壁桌子上有个孩子带着小小的录音机。正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曲:“如果爱你是错──我不要做对。” 如果爱裘是错了,我也不要做对。 他替我在茶内加蜜糖,搅拌好递给我,我就他手中喝一口,倘若我们生生世世就如此过,我也不要做对,不要问我这什么,我爱这个男人。 他断断续续地说:“……白丽丽并不是那么不堪的女人,”她年纪不比你大,但底下有六七个弟妹,十四岁开始养家,没机会念书,但她有天赋本钱。风尘女子的故事都如出一辙,你也听惯听熟了吧,但这样的事确实是有的,离得你远,你就不觉得是真的。我欠她很多,她总在危急的时候替我挡煞,也没少借钱给我,没有抱怨也没有恨,在她那个环境内居然如鱼得水……” 我静静问裘:“你想她怎么样?招待记者说要到剑桥去念英国文学,专修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?她即使洗尽铅华,你也不见得会娶她,她是个聪明的女子,你们之间没有那样的缘份。” 裘转动着杯子,不出声。 他英俊的脸不是没有哀伤的,他对白丽丽爱恨交织。 “她倒并没有提过婚嫁。” “我说过好聪明。” 我们静默了。 过了很久我问:“我们呢?裘,我们之间的前途如何?” 他一震,不回答。 我说:“我总要回纽约,我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,为你留下来,这对我不公平。” 他看着我,叹气说:“我们今天终于来到这里,既来之则安之,不要去想不愉快的事儿。” 我点点头,微笑说:“原来我们的将来是那么不愉快的事儿。”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──” “算了,”我用一只手指掩了掩他的唇,“别解释,我们还有一段时间,听其自然。” 阳光底下,海水滟滟的蓝,金蛇狂舞,我有点眼花缭乱,我打一个哈欠,伸伸手臂。 “困了?” “不可能,才下午四点。”他召侍者结帐。 我的眼皮渐沉。 他扶我站起,我跟他走到车子旁,我耸耸肩,“莫非是睡午觉睡惯了?” 他开动车子。 我说:“要不就是中了你的蛊。” “别开这种玩笑。”他说着推了我一下。 我忽然觉得舒畅,大笑。 回到裘的公寓,我往他的床上一倒,几乎没扯起鼻鼾。 许是经过早上那一番喧嚷,有点疲倦。 我没有想太多。 是裘把我摇醒的,天都亮了。 “睡了十二个小时!”我惊叹。 他很沉默,指指替我收拾好的行李箱子。 “去哪里?” “不是催我带你到祖母处?” “呵是,但这么早出发?”我问。 "路远,到了就不早了。”他说。 “你什么都替我收拾好了? “牙刷都在里边了。”他拍拍箱子。 “去多久?”我问。 “住一阵子,”他说,“那边静,我们两人可以把事情想个明白,计划将来如何。” 裘的声音很来静,但脸色却坏得出奇,我也引以为常,不再诧异。 他开动那辆吉普车,清晨的空气出乎意料的好,大群的雀鸟觅食,简直鸟语花香,裘却目不斜视地驾驶。 我们乘了往长洲的大船,船上的不少往离岛旅行的学生,互相玩游戏、拍照片,我观察他们,觉得乐趣无穷。 但裘终日看着远方,闷声不响。 “裘──裘──”我唤他, 他说:“我去买杯咖啡给你。” 我只好处之泰然。 船终于到了长洲,码头附近的接我们的船和船夫,我恳求裘让我在长洲游一会儿,听说这里出了名多猫,风景很好。 船夫显得很烦躁,裘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,他点点头,终于答应等我们。 我诧异,难怪人家都说香港人不好相处,连受雇的乡下人都那么凶霸霸的,我朝那船夫做一个老大的鬼脸。 问裘跟他说了什么。 裘说:“答应补他钱。” 我们在长洲逛,在街市逗留很久,看着他们把猪的尸体抬出来。 裘把我拉开,我不肯走。 那些猪都已被开剥,雪白粉红的皮上盖着蓝色的印子,奇怪的是仿佛都是含笑而终,表情非常暧昧,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,一切都会习惯的,人是适应环境的动物。 这个小岛是野蛮的,简陋的,粗鲁的,也有美丽之处,美得粗犷,像一个戴赤足金项链的女人,但是我被她迷惑了。 这里值得写生,我告诉裘,光是晒着的咸鱼与密麻的苍蝇就可以画一本速写。 裘说许多弊脚外国人租不起市区的房子,也装作假撇清,在这里住。 我感慨地说:“好好的地方,叫他们住得像国际难民营似的,又脏,一个个蓬头垢面。" 裘反问:“唐人街呢?外国人何曾又不那么想?" 逛到一间旧戏院门口,裘说时间到了。 我留恋不舍,因觉下次可以再来,方便得很,也不怎么抗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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