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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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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别开玩笑,又订婚又解除,干吗?”我责问,“你贪什么好看?” 蓝刚看了我一眼,低下头。 “订了婚又解除婚约,对你当然没有关系,你仍是大男人,人家会美言你风流成性。但是对琏黛又怎样呢?她可下不了台,以后叫她怎么去见人?” “她要见什么?现在不是妇权运动吗?” 我嘲笑他,“你真相信那一套?自然,现在对男人是更有利了,女人们活该出去赚钱挨苦,如果她们哭哭啼啼,我们可以说:咦,你们不是已经被解放的人群啊。” 蓝刚闷声不响。 “请你不要冲动。”我说,“你仔细想想。” “她的心不在我这里,我娶她只有更错。” 我坐了下来,嘴角犹自辣辣作痛。“一切都是误会。”我说。 “不是误会,家明,你知道这些不是误会。”他盯着我,“你至少不肯告诉我你做过什么,说过什么?” “时间太晚了,你请回吧,你太自私,请别影响我的生活。” 蓝刚看着我,面色转得煞白,薄嘴唇紧紧地抿着。他终于转身走出我的房间,我替他开大门,看他进电梯,然后关上门。 他走后,我独个儿睡在房间里良久。母亲咳嗽的声音使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。天亮了。 天呵,竟有蝉鸣。又是一个夏天。 我厌倦地起床刮胡子洗脸。 仿佛耳边听见琏黛的逻辑。她的声音在说:“家明,为你的缘故,一切是为你的缘故。” 须刀一歪,血从下巴流出来。 雪白的肥皂泡沫,大红的血,我用水淋掉。 “家明,因为你没有接纳我,而去爱上了蓝玉,所以我要报复,我教唆蓝刚抛弃他的妹妹。一切是为了你,家明。” 我打了个寒颤,呆呆地看着镜子,为了我?我凭什么这么想?这些都是我狂野的幻想,不可能会发生的。这些讨厌的声音,到底从什么地方而来。 “家明,你现在明白了,为了爱你,现在我一无所有。但愿我一辈子没爱上任何一个人,因而没有痛苦。也没有睁着眼往悬崖跳的感觉。” 我的脸上身上都是汗。 蝉鸣得更大声了。 妈妈说:“你也不吃点早餐?” “我不想吃。”我仰起头,一种茫然。 母亲不能帮助我,人是这么绝望的寂寞,没有人能插手帮忙,谁也不能。 “我要赶着去学校。”我说,“时间到了。” 我开着老爷车往学校驶去,那张告票还夹在雨拨中,被风吹得乱晃,却又吹不掉,挣扎缠绵。 已经这么热了,我的天,我想,该穿我的白T恤了。 到学校,一个美丽的女学生与我撞了正面。她笑一笑,道歉。光滑绷紧的皮肤,明亮的眼睛。我直接的联想:我们已经完了,明净的世界,光辉的感情,都已离我们而去,事情怎么会弄得这样。 上了三节课。 课室外的阳光刺目,我的衬衫直贴在背上,有这么多的汗,真是受不了。 年轻的面孔,一张一张专心地看着书本上,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,可怜的孩子。 吊扇摆动着。 曾经一度我希望家中有把吊扇,天花板上一下一下摇动,像北非谍影的酒吧,我独个儿坐在风扇下喝伏特加与冰。多棒,然后对面坐着我的爱人,听我细说卡萨布兰加的故事。 事隔多年,我想问一句,我的爱人呢?或者她不喜欢吊扇,或者她不喜欢伏特加,这么小的一个愿望也达不到,我茫然的想,一点作为也没有。 校役走进课室,跟我说:“电话。” “什么要紧的事?”我问。 “你家中打来,说是有要事,无论如何叫你去听一听。”校役规矩的说。 我一呆,放下讲义。家中有事。 走到校务处,我拿起话筒,“妈妈?”我问。 “家明,你请假回来一趟。”妈妈说。 “有什么事?我不能马上走的,还有课没上完?” “琏黛现在这里呀,要跟你说话,回来好不好?” 我不出声,我深深吸进一口气。 “我上完这节课马上来。”我说。 回到课室,我精神更恍惚,女学生有的偷偷嬉笑起来,因为我推跌了一整幢书本。我一本本把书拣起来放好。我说:“你们自己看书吧。” 我坐在椅子上,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,然后我知道我必须要找人代课。我站起来,又走到校务处,老张在那里,他很平和地改着簿子。 没有多少大之前,我也跟老张一样的心平气和呢,伏在案上改功课,什么事都像没发生过,世界一切对我没有关系,我就打算坐在教席上终老。 但是现在,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子,所以情绪不一样,我无法控制自己。 我走过去,我说:“老张,我有点不舒服,还有两节课,你想法子找人替我代一代。” 他抬起头,“老天,你的脸色真差,怎么会这个样子?你不是中暑吧?” “我想回家休息一下,拜托。” “一定,一定,喂,家明,也该娶个老婆了,生活正常点。” 我本来是不会有任何表示的,但是忽然之间,我想对人倾诉一下,不管是谁。 我说:“我就是因为生活太正常了,” 老张很诧异,接着笑,“你回去吧,开车的时候当心点。” 我点点头。他们不会明白的。 我并没有回课室,随便学生怎么想,对于做模范青年,我实在已经厌倦透顶,如果他们叫我卷铺盖,我会得马上走。 琏黛在我们家客厅中央坐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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