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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她屋子里没有电视机。我问:“不看电视?”

  “电视放在佣人房里,她们看到什么好的,自然告诉我。”她淡然说。

  这就有点矫情了。我微笑,迹近妙玉式的清高。

  我说:“今夜我将看电视,我是个俗人。”

  她笑笑,不以为意,送我至门口,她照例没有留我。我叹一口气,道了别,她的司机已把车子开出来了,送我到家。

  她一直是那么客气,是真的客气,还只是一种无所谓呢?我不明白。

  而我,我对她,已经太晚了,我对她有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
  那一夜睡了。第二日我往店里买了盒上好的糖,差人送去,答谢她的点心。她收下了,没有道谢。

  过了几天,我上门去,她在家。

  她说:“我是不吃糖的。”

  我说: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医院忙吗?”她问我。

  “刚动了一个大手术,你闻不到我身上的血腥味?”

  她微笑,迎我进屋去,我见有人在换窗帘,打蜡。

  “装修?”我问。尽挑些无关重要的话来说。

  “不是,收拾一下,我丈夫下星期来。”

  “啊。”我说。

  她仍把我招呼得好好的,宾至如归的样子。

  喝茶的时候,她似乎微微发颤,我听见茶杯盖微微发响,是为了什么呢?我也一头汗的坐了很久,就回去了。

  兰兰嗔我“神不守舍”,“为什么?”她问,“你看你,这么不集中精神,别做错事啊。”

  “不会的。”我说,“常觉得疲倦,我想请假。”

  “才放了假又请假,家明,莫非你身子不好吧?那陈医生替你检查一下。”她担心的说。

  “不用了。我自己还不知道。”

  “有时候你还真不知道呢!”而且坚持要我给老陈看。

  老陈替我看得很仔细,兰兰坐在一旁。

  老陈说:“你睡得不太好。”

  我不语。

  兰兰怀疑的说:“不会,我每日十点多打电话给他,他有时候已经睡了。”

  老陈说:“自己拿点安眠药吃。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老陈说:“做人怎么这么闷呢?”他叹口气,坐下来。

  兰兰瞪他一眼,“你想怎么样?”

  老陈说:“没怎么样。当初念书,从小立的志愿,是要做得出,作文里都说:我将来要做一名良医,为大众服务,救治病人……经过一次次考试,我是成了医生了,是不是良医,很难说。愿望达到了,又怎么样呢?”

  兰兰说:“你们都叹做人没意思,那我们怎么办,比我们更穷的人怎么办?”

  我站起来,穿起衣服。我没有插嘴。

  老陈指着我笑道:“家明,心病还需心药医啊。”

  兰兰瞪他一眼,“精神病?”

  自老陈处出来,兰兰很不开心。

  我说她:“你老为了小事不悦,管他呢?”

  “人家说老陈真发神经了,在东区养了一个舞女。”

  “不会的,你少听人这种话。”

  “我们都知道了,陈太怎么做人……?”她滔滔不绝的发表着她的意见。

  我想:她丈夫要来了。

  他们会做些什么事呢?开着那几辆名贵的车子到处兜风?参加宴会?他供她这样的排场……他是一个有气派的男人,他的眼光是上乘的,不像老陈,在东区养一个舞女……。

  如果我有了钱,我会在什么地方养什么样的女人呢?养妻子以外的女人,是男人的嗜好,一种荣誉。

  “……陈太若知道了,一定闹好戏看——是不是?”兰兰忽然问我一声。

  我不知怎么回答,就呆住了。

  “唉,你,你还是多多休息吧。”兰兰指一指我。

  我回家躺在床上,动都不想动,看着点不相干的书……《三国演义》。然后早早睡了,明日又得应付一车车断手烂脚的人,她也曾经是他们其中一页。

  兰兰有时来为我做饭,我也吃得很有味道,有时候我想:快结了婚吧,结了婚心就定了。又想;现与结婚无异,又何必急呢?兰兰稳如泰山似的,坐在电视面前,对着电视艺员评头品足。

  我看着她。

 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。

  我没见到君情之前,我也是一个幸福的人。

  兰兰有时候回家,有时候不回家,她父母只装不知。女大当嫁,女儿送得出去,早送为妙。

  是夜兰兰说:“妈妈说你许久没去了。明天煮了好汤,你去一去吧,买点水果。”

  “好的。”我应了一声。

  到兰兰家去,买水果,要小心,不过是西瓜苹果橘子之类,买了哈蜜瓜,他们家人说划不来,买了亡果他们又说不过瘾,他们要的东西,是大的。扎实的、可靠的、不贵的。

  第二天到了他们家,兰兰的弟弟正在看电影画报,与妈妈说:“瞧!这么出名的男明星,娶老婆,送钻戒不过一、二六克拉,还好意思写出来呢,什么都告诉人家,姊姊的婚戒也不小呀!姐姐,明天我们也登报纸去。”

  大家都笑了。

  兰兰很高兴,朝手指看了又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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