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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她把头发挽起,梳成一条马尾巴,坐下,点一枝烟,凝思,她不折不扣做了一个老人精,失去工作,失去男友,换回泡泡糖、小白袜。

  当事人认为值得便是值得,旁人很难估计她的得失。

  芳契躺在沙发椅上,在陌生人眼中,这活脱是不良少女写真:烟,酒、懒洋洋。

  身体上所有的表面伤痕都已经褪去,心灵上的疤与痂却依然累累重重,午夜梦回,仍然会想起太多不如意事,永实说得对,只有他是她生活中的亮光,他从未试过叫她流泪伤心或是害怕。

  她干掉手中醇酒,叹一口气,走到露台上,抬高头,看到一弯冷月,正在惆怅,忽然看到关永实的车子驶回来,停下。

  芳契似少女般冲动,匆匆地奔下楼去迎接他。

  走到停车场,永实正在锁车门,转过头来,看到芳契,连忙把外套搭在她肩上,怕她着凉,现在的芳契处处要人照顾,不能与他平起平坐了,永实十分唏嘘。

  芳契笑嘻嘻地问:“这次回来,是否意味你思想已经搞通?”

  “才怪,我有个消息要向你报告,家父家母决意到本市来拜访吕芳契小姐,请问你现在这个样子,怎么出去见人?”

  芳契一怔。

  “本来是好消息,现在变成坏消息了。”永实轻轻说。

  “我不能要求全世界人喜欢我。”

  “这是愤怒青年在六十年代最常用及最糟糕的借口。”

  “永实,放过我。”芳契苦笑。

  “让我们上楼商量这件事。”

  芳契一摸口袋,永实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,她忘记带锁匙,已被关在门外。她冒失。轻率,一如少年人,真该死!以前,被照顾的往往是他,芳契无微不至的堵塞他的小缺点小纰漏,现在,什么都反过来了。

  永实冲口而出,“我才不要做保姆。”

  芳契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她挥舞拳手,“你胆敢忘恩负义,你是我带大的,此刻也是反刍的时刻了。”

  永实摇头叹息,“到我那边去吧!”

  芳契索性穿上他的外套,不伦不类地上车。

  两人想法不同,永实觉得芳契似小泼皮,太难应付,同时,他也不想应付她。

  芳契却想起有一次,她与他在家做报告,听见冰淇淋车子音乐响起,永实冲出街买冰条,她跟着出来,两人都忘却带锁匙。

  她多么高兴她同永实一样糊涂,两人吃饱冰淇淋之后,爬水渠进屋,惊险百出,攀住二楼窗框。差些儿扭到足踝。

  那次永实没有任何抱怨。

  奇怪,那时,她就是降得住他。

  现在,他视她为无物。

  竟有这样的事,芳契分不出是悲是喜?

  他俩商议良久,毫无结果,芳契又拿出香烟来,永实骂他,“不准吸烟,一阵臭味吸进沙发里三个月都散不清。”

  芳契瞪着他,“从前不见你抱怨。”

  永实看着她良久,“我不喜欢你的新身体,说真的,芳契,光与影看情形也是合理的成年人,应该有商有量,新鲜过后,叫他们帮帮忙,转回原形如何?”

  芳契心念一动,“太迟了,他们已经离开地球。”

  “什么,你无法再与他们接触?”永实大惊。

  “他们没有留下新电话地址。”

  “芳契,这口你自作自受。”

  “所以,不用你担心。”芳契恨恨他说。

  “除了吵架,你还有什么计划?”

  “我会找人化个老妆才去见令尊令堂,相信我,那并不是太难的事,红颜弹指老,刹那芳华,你不用怕我不老。”

  芳契倔得一如反叛青年。

  过一会儿她问永实:“我现在不漂亮吗?”

  “不,”永实由衷答,“非常标致,你一直长得好看。”

  “我对你的感情可没变。”

  “或许还增加了一点儿。”

  “为什么反而冷淡我?”

  “I\prefer\the\old\model。”

  “你会后悔。”

  “我也晓得我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会后悔。”

  “你。”

  “才怪。”永实自鼻孔里哼出来。

  芳契摔出一口气,“你从来不曾跟我斗过嘴。”

  “我知道,我控制不来,现在的你对我有坏影响。”

  “这样下去没有用,我还是先回去的好,我不想与你动武。”

  “你不能进门。”

  “我会找锁匠。”

  “我不放心你?”

  “我不是无知少女。”

  那一个晚上,永实终于看她开了门进屋才筋疲力尽地回去休息。

  吃不消,精力无法应付,永实不能与她共进退。

  让她找个少男共舞到天明好了,永实管不了那么多。

  像一个噩梦一样,他已经失去吕芳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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