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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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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醒了。 有人一早在门外掀铃。 我披上浴袍去开门,山口站在门外。 他的头发已剪成平头,而且染回黑色,看上去正气沉着,居然有三分似华裔。 他摸摸头顶,“怎么样,还顺眼否?” 绝对是大牺牲。 “至少赢了那长发儿一招。” “平白无辜讨厌人家干什么?” “是我,我一向看不起这种靠家势受抬捧五谷不分的人物。” “这是合约,你带回去研究吧。” “跟我一起回东京去。” 我摇头,“我并非东洋迷,对于你们的流行曲电视剧一无所知,我只晓得源氏物语是世上第一部小说,还有珍珠港事件引起原爆。” 山口不服贴,“你故意抗拒。” “说也奇怪,我甚至不是特别喜欢日本食品。” “你想标新立异耳。” “不不不,我也有欣赏日人的地方,至少你们的前辈不会动辄对今日的流行小说嗤之以鼻:噫,根本写不过芥川龙之介,咦,比不上川端康成,你们各有各做,各有各抄,十分平和。” “谁说的,每个月均有八百本新书面世,打个头破血流。” “回去为我努力推广,时机到时我会来看你。” 他忽然醒悟,“这叫什么,呵对,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” 我却说:“这次我见到你,你也认识我,不要小器想到斤斤计较。” “奇怪,自修,你好似对男性完全没有尊重。” 我反问:“尊重一个人因为他的性别而不是他的人格,为什么?” “你是我见过最嚣张的女子。” 我的自信,在他眼中,自然化作跋扈。 我学着日女打躬作揖,“嗨,嗨,多谢指教,请多加提拔。” 他啼笑皆非的看着我,“这样野性不驯,却不是没有文化,奇哉。” “你想要听话崇日的写作人,我立刻可以给你推荐十个八个。” “都是美女吗?” “美男也有。” 他举起双手,“我投降,说不过你的一张嘴。” 我看着他,“险胜。” “庄自修,不知多少华文作者把作品自费译为日文大纲到处联络东京出版杜。” 我微笑,“其志可嘉。” “你这个人胸无大志。” 我拍手,“至少我不会志大才疏。” 在顶尖商业社会长大的我,一早已了解到劳资双方不过互惠互利,谁也毋需爱上谁,有利可图,关系一定固若金汤,无谓自作多情。 我送走了山口,在飞机场,他仍感跷蹈,“我的投资是否正确呢?” 我告诉他:“书本售销量很快会给你正确答案。” “你说得对。” 忽然之间一大堆游客涌至,人潮冲散了我与山口。 我推开身前身后的人四处张望,偏偏不见了他。 我还没有说再见呢,一急,不由得喊起来:“明,明。” 身边有人轻轻答:“在这里。” 我松口气,态度又强硬起来,“山口,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 他静默一会儿说:“已经爱上你的我避无可避。” 他握着我的手,我们坐在长上直至最后一分钟,再也没有讲话,也没有松手。 时间到了,他吻我的头顶,“再见,怪兽。” 我朝他摆摆手,他依依不舍离去。 好的出版杜到什么地方去找,男朋友,要多少有多少。 可是,也并非每个人都谈得来,我们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,即便到了极地,一茶或一酒在手,都可以快乐地消磨经年时光。 至讨厌把工作与感情混在一起的我知道必需要作出抉择。 隔了一日,又回到飞机场去。 元立亲自来接我。 一上车,我意外:“姑妈呢?” “已经出发了。” 我失望,“她说要见我?” “没有,她已经与你道别。” “那么,我纯是送你。” 元立笑一笑,“几时来与我母子团聚?” “一放假就来。” “你工作自由,何需告假。” 我看看他,“你真是个小孩子。” 他也看看我,“所以不晓得下台,不识趣地拆穿你的借口。” “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。” “你已经工作超过十年,其中酸甜苦辣,颇知一二,听说有时稿件交出后半年尚未收到酬劳,追讨之余还被编辑部嘲弄看得个钱字太重?” 他倒是四处去打听过了。 我缄默。 “到我这里来,我可叫你扬眉吐气,国际闻名。” “那其实并非我最想要的事。” “你最渴望的是什么?” “我最最最最想要的是男欢女爱,快乐人生。” 元立微笑,“这么坦白。” 我送他到票务部,还来得及看到姑妈忖运的整套行李。 管家走过来,“庄小姐,这是给你的。” 小小一个丝质包裹,触手十分轻软,打开一看,不禁唉呀一声。 这正是那件小小的野山羊毛围巾制成的背心,杏友姑妈穿看它不知熬过多少月夕共花朝,今日,她交了给我。 背心光洁如新。 我连忙穿上它,丝巾则轻轻系在腰间。 管家笑说:“庄小姐有空来看我们。” “一定会。” 时间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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