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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他不想对任何人解释他这一次古怪的决定。的确,替活人雕像的事情他做过,但是每一次都是对方到自己的店中,早上来,晚间走,客人一坐就是一天,但绝不能抱怨叫苦,也不能要他上门作画雕琢,因为这是他君亦寒的规矩。

  然而,这一次是例外。

  在收拾行装的时候,他无意间又在桌上看到了那粒小桃红遗落的珍珠。

  他想了想,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包,命人取来一块青玉玉料,点上烛火,就在月色与烛光之中,用一夜的工夫做了一面玉牌,在中间镶嵌上了这颗小小的珍珠。

  做完之后,天色已经开始亮了,他揉揉眼,看著玉牌,忽然心中一惊。我雕刻这个做什么?难道还想日后见到她的时候,当作礼物送还给她吗?

  心底有股说不出的郁闷,像是在生自己的气,他将玉牌顺手丢开,站到窗边,伸了伸酸痛的双臂,眼睛却被来自窗外的朝霞刺得有些睁不开。

  蓦然间想起,第一次见到小桃红时,她的笑容就是和这朝霞一样。

  惯于在黑夜中工作的他,有很多年没有留意过朝霞的颜色了,每次都是工作一夜,天亮时才睡去,再睡醒时往往又快到黄昏时分,便接著继续工作。

  那一夜,他伏在桌案上睡著了,不知睡了多久,只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手腕。他霍然睁开眼,先是看到一双桃花般的眼睛,虽然那眼睛中有惊诧之色一闪而过,但是后来被他记住的,是那朝霞般灿烂明媚的笑脸。

  一个小贼居然可以在下手作案之时,对著被偷的事主笑得那么开心?她以为他定然会出声大喊,所以迅速蹿到窗子旁。

  但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她,说:“你是第一个敢来君家偷盗的小贼。”

  她顿住脚步,嫣然回首,“哦?那我是不是该说句‘荣幸’呢?这个东西,就算是见面礼吧。”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,还未让他看清,人已经消失在窗外。

  事后他清点屋内的财物,发现其他东西一件未少,只有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把象征君家无上权威的翡翠钥匙,被她轻而易举地偷走了。

  但他并未立刻报官。反正他袖子长度向来可以遮盖住手腕,所以也无人发现,直到有一日,堂嫂给他看帐单时,看见他无意中露出的手腕,她奇怪地疑问:“亦寒,你的翡翠钥匙呢?”

  “哦,挂在手上容易弄丢,我放到书房去了。”他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
  她似是不解地多看了他一眼,但没有追问。

  两个月后,那小贼又来了。

  那一次,他还在工作,用一块很珍贵的墨玉雕刻著一根玉簪。那是丞相夫人指名要他离刻的,光是原料订金就先付了五万两,说好东西完成之后会再付五万两。

  其实雕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习惯,他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坐在窗前,手中把玩著什么,如果外面可以听到一些风声雨声、鸟叫虫鸣,他的心境会更加祥和,刻刀的手会握得更加坚定。

  那一夜恰好雨丝绵绵,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,那个小贼居然会在这样的天气下造访。

  窗外先是一阵冷风吹入,接著她就站在了屋内的桌子上,满脚的泥泞,一身的湿淋淋,看上去著实狼狈。

  他仰起头,一如上一次那样平静地看著她。

 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清醒地盯著自己,吓了一跳,又转而笑问:“在等我吗?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?”

  “县衙距离此处不过一条街。”他慢慢说出。

  她眨著眼,笑道:“哦?那又如何?我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,不过县衙里除了脏兮兮的男人和棍棒之外还能有什么?我可不喜欢去那里。”

  君亦寒低下头,继续雕刻著手中的那根玉簪。

  她侧过头来看,“咦?用墨玉雕刻牡丹?好奇怪的刻法,这不会显得太不吉利吗?”

  他全神贯注在这根簪子上,对她的话根本是充耳不闻。

  她就站在旁边,也不再多说话,认真地看他雕刻,整整看了一夜。

  她何时走的他并没有注意,只是当他再抬起头时,屋内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,而桌上装笔用的一个玛瑙笔筒却不见了。

  有一就有二,有二就有三和四。终于他的工房成了她的客房,一两个月之内总会来一趟,如走马灯一样,比起那些递交请柬却请不到他、上门求见却见不到他的富商豪绅,那丫头知道她有多幸运吗?

  不过,现在想来,他的做法的确像是在纵容——纵容她的来去自如、纵容她的顺手牵羊。为什么?

  外面金光闪闪的亮泽透进窗边,让君亦寒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抬起,挡在眼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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